第7章 江舟夜话

2025-08-17 4256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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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梦》第一卷 第七章:江舟夜话

天启七年的江雾在黎明时最浓,浓得化不开的白气裹着 “听涛” 画舫,船桨划水的声音像闷在棉絮里的叹息。

苏瑶站在甲板上,看着林宇和陈风的身影消失在码头的石阶后,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握别时的温度 —— 林宇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练剑磨出的,和她父亲案头那方砚台边缘的磨损惊人地相似。

“姑娘快进舱吧,露水重。” 吴伯的声音带着关切,他给苏瑶披上件厚氅,“这江雾里藏着瘴气,仔细伤了肺。”

苏瑶低头看着怀里的苏念,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许是舱内的炭火太旺。

“吴伯,”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江风撕得细碎,“南京城真的…… 那么危险?”

老管家望着码头方向,眉头拧成个疙瘩:

“李永贞那厮上个月在秦淮河畔设了‘剥皮亭’,凡是给苏巡按喊冤的,都被剥了皮挂在亭子里。” 他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漕帮的路线图,咱们走运河支流,避开常州的关卡。”

画舫驶入支流时,苏瑶才发现船板下藏着玄机 —— 夹层里不仅有干粮和水,还有十几杆火枪,枪管上的铜箍在微光里泛着冷光。

“这些是……”

“是陈大人托漕帮打造的。” 吴伯往火盆里添了块炭,“魏忠贤的锦衣卫都配着鸟铳,咱们总得有点防身的家伙。” 他忽然压低声音,“姑娘可知,上个月扬州盐商联名给魏忠贤送了座纯金的生祠,光那尊金像就花了十万两白银 —— 这些钱,本该是赈济淮河灾民的。”

苏瑶抱着苏念的手紧了紧,孩子的指甲正巧掐在她掌心。

她忽然想起父亲被抓那天,书房里散落的账册上,“盐引亏空” 西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账册上记着的,” 她轻声道,“怕是比十万两还多。”

这时的南京城朱雀门内,林宇正跟着陈风穿过熙攘的市集。

陈风换上了件青布长衫,头上裹着块方巾,倒像个赶考的举子。

“前面就是夫子庙,” 他指着不远处的飞檐,“我父亲的暗线在那儿卖字画,接头暗号是‘要一幅《寒江独钓图》’。”

市集上的吆喝声震耳欲聋,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魏忠贤的模样,引得孩童们拍手叫好。

“瞧见没,” 陈风往地上啐了口,“连三岁小孩都知道魏公公的嘴脸,偏那些当官的还捧着他的生祠磕头。”

林宇的目光落在街角的告示牌上,上面贴着张迁签发的海捕文书,他和陈风的画像被画得歪歪扭扭,倒是苏瑶的眉眼被勾勒得格外清晰。

“别盯着看,” 陈风拽了他一把,“那画像旁边站着的都是东厂的眼线,眼珠比鹰还尖。”

夫子庙的牌坊下果然有个卖字画的摊位,摊主是个瞎眼老头,手里的毛笔却运得稳健。

陈风拿起幅《松鹤图》:“掌柜的,有《寒江独钓图》吗?”

老头的耳朵动了动:“客官要多大尺寸的?三尺还是五尺?”

“要能藏下兵符的尺寸。” 陈风的声音压得极低。

老头忽然将画笔往砚台里一蘸:“随我来。”

他领着两人穿过窄巷,拐进间堆满画框的阁楼,刚关上门就掀掉了墨镜 ——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竟是清风寨的王道明。

“王军师?” 林宇的手按在腰间的断水剑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王道明往茶壶里添着茶叶:

“李寨主怕你们在南京城吃亏,让我带着清风寨的兄弟来接应。” 他压低声音,“陈大人被软禁在府里,李永贞的人把尚书府围得像铁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陈风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我父亲他……”

“大人安好,就是被断了笔墨纸砚。” 王道明叹了口气,“魏忠贤逼他写奏折,要他指证苏巡按通敌,大人宁死不从。”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天了。

林宇看着桌上的残茶,忽然想起苏瑶临行前塞给他的油纸包 —— 里面是几块用桂花糖腌的梅子,说是 “路上提神”。

他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时,竟想起苏瑶在溶洞里给他包扎伤口的模样,她的指尖触到他脊背时,自己像被烫到般一颤。

“有办法混进尚书府吗?” 林宇忽然开口。

王道明从画框后摸出套锦衣卫的服饰:

“这是清风寨兄弟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明日李永贞要押送一批‘钦犯’去府衙,咱们混在队伍里,或许能趁机见到陈大人。”

陈风接过那套黑色锦袍,指尖触到衣料上绣的金线 —— 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制式,和张迁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就这么办。” 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淤青还没消,“正好见识见识李永贞的‘剥皮亭’长什么样。”

与此同时,运河支流的画舫上,苏瑶正对着油灯翻看那本账册。

油布被体温焐得温热,账册上的墨迹却己有些模糊,其中一页记着 “天启六年三月,魏忠贤取河工款三千两,为其侄魏良卿买妾”,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莲花标记 —— 那是她父亲独创的暗号,意为 “有证人”。

“姑娘认识这个标记?” 吴伯凑过来看时,忽然眼睛一亮,“漕帮的刘帮主说,淮安有个姓莲的船娘,去年被魏良卿强抢去做妾,后来跳河逃了出来。”

苏瑶的心跳骤然加速:“吴伯,咱们改道去淮安!”

“那常州的漕帮接应怎么办?”

“账册要有人证才管用。” 苏瑶的指尖抚过那个莲花标记,“父亲说过,证据再硬,没有活口也扳不倒奸贼。”

画舫掉头时,苏念忽然醒了,小手抓着账册的边角咿咿呀呀。

苏瑶连忙把孩子抱起来,却发现他手里攥着半块玉佩 —— 是林宇临走时塞给他的,玉上刻着朵流云,和他剑法的名字正好呼应。

南京城的黎明带着血腥气。

林宇和陈风穿着锦衣卫的服饰,混在押送 “钦犯” 的队伍里,看着那些被铁链锁着的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稚气未脱的少年,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烙着 “反贼” 二字。

“那是江南贡院的秀才。” 陈风忽然低声道,他指着队伍末尾的青年,“去年乡试的解元,就因为写了首‘清风不识字’,被李永贞说成是讽刺朝廷。”

林宇的手在袖中握紧,断水剑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苏瑶说过,她父亲总爱在灯下读那些秀才的文章,说 “天下最不能负的就是读书人”。

队伍经过 “剥皮亭” 时,林宇下意识地别过脸。

十几张人皮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每张皮上都贴着名字,其中一张写着 “扬州知府刘”,他忽然想起吴伯说过,那位知府因不肯拆百姓的祖宅,被李永贞活活剥了皮。

“看什么看!” 领头的锦衣卫踹了林宇一脚,“快走!耽误了李公公的事,把你也挂上去!”

陈风连忙赔笑:“弟兄息怒,我这兄弟是乡下刚来的,没见过世面。”

他偷偷给那锦衣卫塞了块碎银,对方的脸色才缓和些。

尚书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狮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林宇跟着队伍经过侧门时,忽然瞥见墙头上的老槐树 —— 去年苏瑶说过,她父亲在南京求学时,总爱在槐树下背书。

他的目光扫过树干,果然看见刻着个小小的 “苏” 字,旁边还有个 “陈” 字,两个字挨得极近,像是依偎在一起。

“就是现在!”

王道明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十几个清风寨的兄弟突然冲出来,与锦衣卫打在一处。

林宇趁机拽着陈风冲进侧门,断水剑出鞘时,剑光如练,瞬间挑断了两个守卫的咽喉。

“往书房走!”

陈风的破虏枪舞得密不透风,枪缨红得像团火焰。两人穿过回廊时,听见正厅传来李永贞的咆哮:

“抓住那两个假锦衣卫!咱家要亲手剥了他们的皮!”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

陈风推开门的刹那,突然跪了下去 —— 陈邦彦正坐在案前,手里握着块砚台,像是要砸向闯进来的人。

看到儿子的瞬间,老人手里的砚台 “啪” 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父亲!”

“风儿?”

父子俩对视的刹那,林宇忽然转身挡在门口,断水剑与追来的刀斧碰撞出火星。

他看着陈家父子相拥的身影,忽然想起苏瑶在溶洞里说的话:

“家人就是无论多危险,都要在一起。”

运河画舫上的晨光带着桂花香。

苏瑶将苏念放在摇篮里,看着吴伯给船娘莲姑包扎伤口 —— 她的手腕上有圈深紫色的勒痕,是被魏良卿家的铁链磨的。

“那畜生把我关在地下室,” 莲姑的声音带着哭腔,“每天都有官员来送礼,我听见他们说要把河工款都挪去修生祠……”

苏瑶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将莲姑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写到 “魏良卿与李永贞在三更时分交接账本” 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炮声 —— 三短一长,是漕帮的警报信号,意味着 “有官船靠近”。

吴伯立刻将账册塞进船板的夹层:

“是常州府的巡河船!姑娘快带着莲姑躲进暗舱!”

苏瑶抱着苏念钻进暗舱时,听见莲姑突然喊道:

“我的孩子!他们还抢了我的孩子!”

暗舱的木板合上的瞬间,她看见莲姑冲了出去,手里握着把剪刀,像道白色的闪电撞向登船的锦衣卫。

南京尚书府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林宇靠在门框上喘息,断水剑的剑身沾满了血,却依旧映得出他的眉眼。

陈邦彦正对着密信流泪,信上 “速带账册来杭” 几个字被泪水晕开,墨迹在宣纸上漫成片乌云。

“李永贞的船队己经往运河去了。” 王道明闯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箭羽,“他们说…… 要去截一艘载着‘莲姓要犯’的画舫。”

林宇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想起苏瑶临行前的笑脸,想起她塞给他的梅子,想起她小腿上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

“备船!” 林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去运河!”

陈风抓起破虏枪:

“我跟你去!”

陈邦彦忽然按住儿子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带上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块虎符,“这是调动江南水师的兵符,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保住账册和证人。”

江风在黎明时转了向,吹得 “听涛” 画舫的帆鼓鼓的,像只展翅的白鸟。

林宇站在船头,看着南京城的轮廓越来越远,断水剑的寒光里,仿佛映出苏瑶在甲板上的身影,她的裙摆在江风中飘动,像极了终南山巅的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