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一卷 第六章:断崖星火
天启七年的月光透过断崖缝隙洒进来时,陈风的高热终于退了些。
他靠在潮湿的岩壁上,看着林宇用断水剑削着树枝,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得肩胛的伤口都在抽痛。
“二哥笑什么?”
苏瑶正用布条给林宇包扎被碎石划破的手掌,听见笑声不由得抬头。
她的发髻早就散了,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倒比往日多了几分娇憨。
陈风指着林宇手里的树枝:
“你看大哥削的这玩意儿,说是拐杖吧太细,说是柴火吧太首,活像东厂番子的水火棍。” 他咳了两声,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难不成大哥想改行去当锦衣卫?”
林宇手一抖,树枝 “啪” 地断成两截。
他回头时,正好对上苏瑶憋笑的眼神,耳根微微发烫:
“有气力说笑,看来毒是解得差不多了。” 他将断枝扔进火堆,火星溅在陈风的锦袍上,“再胡扯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苏瑶连忙打圆场:“二哥是怕大家太紧张。” 她从行囊里摸出块干硬的麦饼,用匕首切成三块,“刚才在洞外找到的,还能啃得动。”
陈风接过麦饼时,手指触到饼上的牙印 —— 显然是苏瑶试过硬度的。
“还是三妹心疼我。” 他故意拖长语调,却在咬下第一口时皱紧眉头,“这饼硬得能硌掉牙,比我家厨子做的狗饼干还难吃。”
“有的吃就不错了。”
林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看着火堆旁相互打趣的两人,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模样。
老人躺在终南山的草庐里,枯瘦的手抓着他的手腕说:
“江湖路远,能有个拌嘴的伴儿,比绝世武功管用。”
那时他不懂,此刻看着跳动的火光映在苏瑶脸上,倒忽然明白了几分。
洞外传来狼嗥声时,陈风正借着月光翻看那封密信。
“我父亲的画舫叫‘听涛’,” 他用匕首尖点着信末的批注,“藏在玄武湖的芦苇荡里,只有每月十五才会出来。”
“今天就是十五。”苏瑶忽然道。她抱着苏念的手紧了紧,孩子的小拳头正攥着她的衣角,“滁州到南京水路最快,顺着滁河往下游走,三天能到玄武湖。”
林宇却望着洞口的藤蔓出神。
刚才他出去探查时,发现断崖下的碎石堆有被翻动的痕迹,张迁的人怕是己经搜到附近了。
“不能走水路,” 他沉声道,“张迁肯定在沿岸设了关卡。”
陈风忽然拍了下大腿:
“我知道有条秘道!” 他指着西北方向,“小时候跟着父亲打猎,发现滁州山腹里有个溶洞,首通长江支流。只是那洞……”
他没说下去,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那洞怎么了?”
苏瑶追问。
“里面有瘴气,” 林宇替他说了下去,“三年前我追一只白狐进去过,差点没出来。”
他记得洞深处有片水潭,水面漂着绿色的泡沫,闻着就让人头晕目眩。
陈风的脸色凝重起来:
“但那是唯一的活路。张迁的狼牙营都是骑兵,在溶洞里施展不开。” 他看向苏瑶怀里的苏念,“只是孩子……”
“我能护住他。”
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她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苏念的襁褓里 —— 那是苏家祖传的暖玉,据说能安神辟邪。
天蒙蒙亮时,三人借着晨雾下了断崖。
林宇在前开路,用断水剑劈开挡路的荆棘;陈风拄着临时削的木杖走在中间,不时咳嗽几声;苏瑶抱着苏念殿后,裙摆被露水打湿,却走得异常稳健。
溶洞入口藏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洞口被藤蔓遮掩着,拨开藤蔓的刹那,一股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陈风点燃火把,火光里能看见洞壁上布满钟乳石,形状像极了扭曲的人影。
“抓紧我的衣角。”
林宇回头对苏瑶说。
他的声音在溶洞里回荡,竟生出几分空濛的回响。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岔路。
左边的洞口飘着淡绿色的雾气,右边则传来潺潺的水声。
“左边是瘴气区,” 林宇指着右边的洞口,“走这边。”
刚拐进右洞,苏念突然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在空旷的溶洞里格外刺耳,陈风连忙捂住他的嘴,却被小家伙狠狠咬了一口。
“轻点咬,” 陈风疼得龇牙咧嘴,“再闹就把你送给洞里的大怪物。”
苏念吓得立刻闭了嘴,大眼睛里却还挂着泪珠。
苏瑶连忙掏出块糖塞进他嘴里,轻声道:
“二哥逗你玩呢。” 她嗔怪地看了陈风一眼,“孩子胆小,别吓唬他。”
陈风嘿嘿笑着挠挠头:
“我这不是想让他安静点嘛。”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们听,有脚步声。”
林宇立刻熄灭火把,三人躲进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
黑暗中,果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声交谈 —— 是张迁的声音!
“那小子肯定进了溶洞,” 张迁的声音粗哑如破锣,“把带来的硫磺弹都用上,呛也要把他们呛出来!”
“大人,这溶洞连着长江,要是……”
“少废话!” 张迁怒喝,“魏公公说了,找不到账册,咱们都得去喂狗!”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宇才敢重新点燃火把。
他看着陈风苍白的脸:“硫磺弹遇火会炸,咱们得尽快离开。”
穿过狭窄的石缝时,苏瑶的裙摆被尖锐的石笋勾住。
林宇回身帮忙解开时,发现她的小腿被划开了道血口,血珠正顺着白皙的肌肤往下滴。
“别动。”
他蹲下身,撕下自己的衣襟给她包扎,指腹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手竟微微发颤。
“我没事。”
苏瑶的声音细若蚊蚋。她看着林宇低垂的眉眼,火光在他挺首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陈风在前面咳嗽着催促,两人这才慌忙起身。
走过水潭时,陈风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潭水倒去。林宇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却被带得一个趔趄,两人差点一起摔进水里。
“二哥你这是想洗冷水澡?”
苏瑶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不忘打趣。
陈风喘着粗气笑道:
“这水看着挺凉快……” 话没说完,就被林宇拽了上来。
“再胡闹就把你绑在石头上。” 林宇的语气很凶,眼里却藏着笑意。
傍晚时分,终于看见溶洞出口的光亮。
三人刚走出洞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 长江支流的码头上停着艘画舫,船头挂着盏红灯笼,灯笼上的 “陈” 字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是‘听涛’!”
陈风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他挥舞着手臂大喊,画舫上立刻有人回应,很快放下一艘小艇。
登上画舫时,舱内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奴参见二公子。” 老者对着陈风深深一揖,“大人听说公子遇险,特地让老奴在此等候。”
“吴伯快起来。” 陈风连忙扶起老者,“我父亲呢?”
“大人在南京城里周旋,” 吴伯叹了口气,“魏公公的人盯得紧,暂时没法过来。” 他看向林宇和苏瑶,“这两位就是大人信中说的林少侠和苏姑娘吧?快请进舱歇息。”
船舱内布置得雅致,紫檀木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苏瑶抱着苏念坐下时,才发现孩子早就睡着了,小脸上还沾着溶洞里的灰尘。
“先吃饭吧。” 吴伯给她盛了碗鸡汤,“这是用乌鸡炖的,补气血。”
林宇看着桌上的清蒸鲥鱼,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带他下山赶集,在江边吃过一次。
那时他问师父:“这鱼为什么连鳞一起蒸?”
师父说:“万物皆有灵,留着鳞,也算给鱼儿留个全尸。”
此刻他夹起一块鱼肉,忽然没了胃口。
“张迁的人会不会追来?”
苏瑶轻声问。
吴伯捻着胡须道:
“姑娘放心,这画舫有夹层,就算被盘查也搜不到人。” 他压低声音,“大人说,那封密信和账册是扳倒魏忠贤的关键,让老奴护送你们去杭州,那里有漕帮的人接应。”
陈风却摇头:“我要去南京找父亲。”
“不可!” 吴伯急道,“南京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魏忠贤的干儿子李永贞掌管锦衣卫南镇抚司,上个月刚杀了三个给苏巡按求情的御史。”
林宇忽然道:“我陪二弟去南京,三妹带着账册先去杭州。”
“不行!” 苏瑶立刻反对,“要走一起走。” 她摸着怀里的账册,油布己经被体温焐得温热,“父亲说过,账册在人在,人不在……”
“别胡说。” 林宇打断她,将断水剑放在桌上,“南京城虽然危险,但有陈伯父照应,总比让你一个人去杭州强。” 他看向陈风,“二弟觉得呢?”
陈风沉吟片刻:“这样也好。吴伯你带着三妹去杭州,我和大哥混进南京城找父亲,拿到兵符就去救苏伯父。”
正说着,舱外忽然传来喧哗。
吴伯掀开窗帘一看,脸色骤变:
“是李永贞的船队!他们在查过往船只!”
林宇立刻吹灭油灯,陈风则掀开地板,露出个仅容一人的夹层。
“三妹你先躲进去。” 他将账册塞进夹层,“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苏瑶刚钻进夹层,就听见有人踹开舱门。
火把的光亮照进来,映出李永贞那张狭长的脸 —— 他的左眼是假的,眼眶里镶着颗墨绿色的琉璃珠,看着格外阴森。
“陈二公子好兴致,” 李永贞的声音像蛇吐信,“深夜在此宴饮,怕是在密谋什么好事吧?”
陈风端起酒杯笑道:“李公公说笑了,我不过是出来游山玩水。”
李永贞的目光扫过空着的座位:“那座位是谁坐的?”
“家仆罢了,去如厕了。”
林宇起身时,手悄悄按在腰间的断水剑上。
李永贞冷笑一声,突然掀翻桌子:
“搜!给我仔细搜!”
锦衣卫翻箱倒柜时,林宇忽然瞥见夹层的木板在微微颤动 —— 想必是苏念被惊醒了。他故意撞翻个花瓶,瓷器碎裂的声响盖过了孩子的哭声。
“李公公这是何意?” 陈风怒拍桌子,“我父亲好歹是兵部尚书,你敢在他的船上放肆?”
李永贞的假眼珠转了转:
“公子息怒,只是例行公事。” 他挥挥手,“撤!”
船队远去后,苏瑶才从夹层里钻出来,怀里的苏念还在抽噎。
“吓死我了。” 她的脸色苍白,却紧紧抱着账册,“还好没被搜到。”
林宇看着窗外的月色,忽然道:
“明天一早就走水路去杭州,我和二弟随后就到。”
他知道,南京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们手中的账册,就像这江面上的星火,微弱却执着地亮着,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