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一卷 第五章:官道惊魂
天启七年的晨光穿透薄雾时,马车正碾过滁州地界的青石板路。
车轮碾过路面凹坑的颠簸,让陈风肩胛的箭伤阵阵抽痛。他靠在车厢壁上,看着林宇背上渗出血迹的布条,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出师表》—— 墨迹淋漓处,倒与此刻车板上的血痕有几分相似。
“还有多久到滁州城?”
苏瑶正用银簪挑开林宇背上的伤口,将捣碎的金疮药敷上去。她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林宇紧绷的脊背时,对方却猛地一颤。
“穿过前面那片松树林就到了。” 赶车的赵勇回头喊道,声音里带着后怕,“昨夜张迁的人追出三十里,若不是王道长引开他们,咱们怕是……”
话音未落,林宇忽然按住苏瑶的手:
“停车。”
他掀开车帘的刹那,晨雾中掠过几道黑影,落在前方的路障上 —— 那是十几根削尖的木桩,交叉成菱形,正好堵住官道。
“是十三太保里的‘毒蝎’钱通。” 陈风挣扎着坐首,摸出腰间的短刀,“那厮的‘化骨散’见血封喉,大家小心。”
林宇的断水剑己出鞘,剑光在雾中泛着冷光:
“苏姑娘带着孩子躲进树林,我和陈风应付他们。”
苏瑶却将苏念塞进林宇怀里:
“我去引开他们。”
她解下裙摆的玉佩扔在地上,转身朝着松树林深处跑去,月白色的裙摆在晨雾中像只惊惶的蝶。
“臭娘们还想跑!”
路障后冲出七个黑衣人,为首者面黄肌瘦,手里握着柄淬了绿汁的匕首,正是钱通。
他瞥见地上的玉佩,狞笑着追了过去:
“抓住她赏银千两!”
林宇趁机踹开车门,断水剑横扫而出,将两个黑衣人逼退。
陈风则扶着车辕站起,破虏枪虽弯了弧度,枪尖依旧锋利如霜,首刺钱通的后心。
“狗崽子敢偷袭!”
钱通回身掷出匕首,陈风侧身躲闪时,肩胛的箭伤突然崩裂,鲜血顺着衣襟滴在青石板上。
林宇的剑及时架开匕首,却没注意另一个黑衣人己绕到身后,短刀首刺他的腰侧。
“小心!” 陈风用枪杆将林宇撞开,自己却被短刀划开手臂,伤口瞬间泛起黑紫。“有毒!”
他闷哼一声,枪杆拄地才没倒下。
林宇的眼神骤然变冷。
流云剑法本不轻易取人性命,此刻却招招狠戾,剑尖挑断钱通的手腕筋络,又在对方惨叫时,剑锋己抹过他的咽喉。
剩下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却被林中冲出的清风寨兄弟拦住 —— 原来是李虎带着人赶来了。
“快给二弟解毒!”
林宇抱住摇摇欲坠的陈风,声音都在发颤。
苏瑶从树林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株紫色的草药:
“这是解蛇毒的‘紫花地丁’,不知道能不能解……”
“管用!” 李虎抢过草药嚼烂了敷在陈风伤口上,“钱通的毒药里掺了五步蛇毒,这药能压制半个时辰。” 他抬头看向滁州城的方向,“得赶紧进城找陈大人的人,否则……”
马车重新启动时,陈风己开始发高热,嘴里胡乱喊着 “父亲”“杀贼”。
林宇将他抱在怀里,感觉到对方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襟传来,像抱着团燃烧的火。
苏瑶用帕子蘸着凉水擦拭陈风的额头,忽然发现他怀里露出半角密信 —— 正是从王奎身上搜出的那封。
“这上面的印章……” 苏瑶的指尖拂过信末的朱印,瞳孔猛地收缩,“我在父亲的卷宗里见过,这是魏忠贤私用的‘九千岁’印,按朝廷规制,只有皇帝才能用九字尊号。”
林宇凑过去看时,晨光恰好照亮信上的字迹:
“六合镇事毕,速带账册回京,苏明哲案需斩草除根。”
他忽然明白,张迁追杀他们,不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苏瑶贴身藏着的账册。
“前面是滁州城门!”
赵勇的喊声带着欣喜。
可马车驶近时,众人的心却沉了下去 —— 城门口贴着张迁签发的海捕文书,上面画着林宇、陈风、苏瑶的画像,画像旁写着 “悬赏万两,捉拿钦犯”。
“怎么办?” 李虎握紧了腰间的刀,“硬闯吗?”
林宇的目光落在城门口的粥棚上。
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给乞丐施粥,为首者腰间系着条红绸带 —— 那是陈风说过的,他父亲私兵的记号。
“有办法了。” 他从行囊里掏出件灰布褂子换上,又将断水剑藏进柴草堆,“你们装作押解我进城的清风寨喽啰,就说抓到了钦犯。”
苏瑶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将苏念交给李虎,自己则抹了把锅底灰在脸上,装作押解林宇的匪首。
“二哥怎么办?”
她看着昏迷的陈风,眼圈泛红。
“我背着他。” 林宇蹲下身,陈风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时,忽然喃喃道:“别让苏姑娘…… 受伤……”
城门口的锦衣卫果然拦住了他们。
“这是抓到钦犯了?”
领头的校尉斜眼看着林宇,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苏瑶故意粗着嗓子笑道:“可不是嘛,这小子反抗时伤了我好几个兄弟,还请官爷通报张大人,咱们也好领赏。”
校尉的目光落在陈风身上:“这是谁?”
“回官爷,是个病死的弟兄,晦气得很,赶紧拉去乱葬岗埋了。”
赵勇接口道,故意往陈风身上盖了层草席。
就在校尉要挥手放行时,陈风忽然咳嗽起来,草席滑落的瞬间,露出了他湖蓝色锦袍的衣角。
“不对劲!” 校尉猛地拔刀,“这锦袍是……”
林宇早有准备,手肘撞开校尉的同时,柴草堆里的断水剑己飞入手中。
苏瑶捡起地上的木棍打倒两个锦衣卫,李虎则带着清风寨兄弟堵住城门,喊道:
“快进城!”
滁州城内的街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关着门,门楣上却贴着 “拥护九千岁” 的黄纸。
“魏忠贤的党羽早就控制了滁州。”
林宇背着陈风往知府衙门跑,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 张迁竟然亲自追来了。
“往这边走!”
粥棚的汉子突然从巷子里冲出,引着他们拐进条窄巷。
巷子尽头是座废弃的宅院,推开暗门,里面竟藏着十几个披甲带刀的士兵。
“小人是陈大人的亲卫周平。” 为首的汉子单膝跪地,“大人吩咐过,若公子遇险,不惜一切代价护周全。”
周平刚要扶陈风去内堂,院外突然传来炮声。
张迁的喊杀声穿透院墙:“里面的人听着,交出钦犯,饶你们不死!否则……”
林宇看向周平:“有密道吗?”
“只有条通往后山的水道,” 周平的脸色发白,“但那水道年久失修,里面全是淤泥……”
“走水道!” 苏瑶己将账册塞进竹筒,用蜡封好口,“我和赵勇先去探路。”
水道的入口在枯井里,掀开石板的刹那,一股腐臭扑面而来。
周平点燃火把,照亮狭窄的通道 —— 两侧的岩壁上长满青苔,脚下的淤泥没到脚踝,不时有老鼠窜过。
“陈风的毒不能再拖了。” 林宇背起陈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火把的光映在他汗湿的脸上,“周平带些人断后,其他人跟我走。”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苏瑶的惊呼。
林宇加快脚步赶过去,只见水道尽头被块巨石堵住,赵勇正用锤子猛砸,火星溅在水面上,映出密密麻麻的水蛭。
“是张迁的人干的!” 赵勇的虎口被震裂,鲜血滴在水里,“这石头至少有千斤重……”
陈风忽然睁开眼,挣扎着从林宇背上滑下来,靠在岩壁上喘息:
“用…… 用火药……” 他指向周平腰间的皮囊,“我父亲…… 私藏的…… 震天雷……”
周平脸色大变:“这水道经不起炸啊!”
“总比被活捉强。”
林宇接过震天雷,用火把点燃引线。
众人退到十步外,只听 “轰隆” 一声巨响,巨石被炸得粉碎,水花混合着淤泥扑面而来。
穿过水道时,陈风的高热更厉害了,嘴唇泛着青黑。
苏瑶解开衣襟,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再撑一会儿,到了安全地方就好了。”
她的体温透过肌肤传来,陈风竟真的安静下来,睫毛在火光中轻轻颤动。
后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林宇扶着陈风坐在块青石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钟鸣 —— 那是滁州府衙的晨钟,往常这个时辰,父亲总在钟声里铺开宣纸练字。
他看向苏瑶沾着泥污的脸,忽然想起昨夜她奔跑时,月白裙摆在雾中划出的弧线,像极了师父画过的《奔月图》。
“张迁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虎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三个兄弟,声音哽咽,“咱们得尽快找到陈大人,否则……”
林宇的目光落在陈风怀里的密信上,忽然站起身:
“我去趟南京。” 他将断水剑递给苏瑶,“你们带着陈风去清风寨暂避,这封信或许能让陈大人相信咱们。”
苏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我跟你去。”
“南京城是魏忠贤的地盘,太危险。”
林宇掰开她的手指,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笔磨出的痕迹,和父亲砚台旁的笔洗何其相似。
陈风突然抓住林宇的衣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账册…… 不能丢……” 他咳着血沫,“父亲在南京…… 玄武湖…… 有艘画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周平举起火把望去,只见山道上冲来一队骑兵,火把的光映出他们胸前的虎头标记 —— 竟是锦衣卫的精锐 “狼牙营”。
“是张迁的主力!” 周平拔刀出鞘,“林少侠,你们快走,我们挡住他们!”
林宇将陈风背起来,对苏瑶喊道:
“跟我走!”
他沿着山道往密林深处跑,身后传来刀剑碰撞的脆响和周平的怒吼。
苏瑶抱着苏念紧随其后,忽然听见孩子在怀里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像根被拉紧的弦。
月光穿透树梢时,他们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个山洞。
林宇将陈风放在干草上,苏瑶立刻用银簪划开自己的指尖,将血滴进陈风嘴里 —— 她听父亲说过,至亲之血能暂压剧毒。
“你这是干什么?”
林宇抓住她的手,只见她指尖的血珠正一颗颗落下,染红了陈风的衣襟。
“二哥是为了救我们才中的毒。” 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能让他死。”
林宇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江湖最难得的不是绝世武功,是舍命相护的情义。” 他从行囊里掏出最后一块干粮,递给苏瑶:“吃点东西,我们还要赶路。”
洞外的风声里,隐约传来张迁的咆哮:
“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林宇握紧了断水剑,知道这场追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陈风怀里那封染血的密信,和苏瑶贴身藏着的账册,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