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五卷 第西十三章：密信疑云
崇祯三年西月的登州府衙，暮春的雨丝像扯断的棉线，斜斜地织在青砖黛瓦间。
林宇坐在案前，断水剑斜倚在桌腿，剑鞘上的盐霜被府衙的炭火烘出细水珠 —— 从水城军械库带回的密信在掌中发潮，“莲台会” 三个字的笔锋转折处，与苏明哲临终前给归真堂题的匾额字迹如出一辙，像滴藏在墨迹里的泪。
“大哥盯着信纸的眼神能把宣纸烧穿。” 陈风蹲在炭盆边烤海鱼，右臂的疤痕在火光里泛着赭红，他往林宇手里塞了块烤得焦脆的鱼尾，“三妹说这字迹比盐商的假账还难缠，就像后金细作的船桨暗号能变三种花样一个德性，都是给字里行间藏了钩子。”
苏瑶的算筹在密信残片旁排出 “九宫” 阵型，每个字的笔画数被她用朱砂标在羊皮纸上。
“归真堂的孩子们己会背二十个星名，” 她的指尖划过 “莲” 字的草字头，墨点在纸页边缘晕成圈，“陈风的箭囊早该换了，昨夜在水城被箭雨溅了泥，还舍不得扔，跟他在皮岛把断箭当笔给家书描红一个毛病。”
府衙文书刘墨卿抱着卷宗从雨帘里进来，靴底的泥水在青砖上踩出杂乱的脚印：
“林少侠快看，这是从万历年间的旧档里翻的，” 书生的长衫袖口磨出毛边，却把卷宗护得滴水未沾，“《海防志》里夹着的莲台会章程，落款处的朱砂印跟密信上的莲花纹对得上 —— 比陈风大哥藏酒时总说‘坛子漏了’还蹊跷！”
史可法披着蓑衣走进来，雨珠从斗笠边缘滚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这些章程的措辞很古怪，” 他用手指点着 “观星祭海” 条目，中年官员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盐场的沙粒，“既像道家科仪，又掺着后金的萨满术语，倒像是把两种全然不同的东西硬拧在一起。”
他从袖中取出份苏明哲任登州推官时的判词，“海” 字的三点水写法，与密信里的如出一辙。
林宇忽然想起去年在归真堂整理苏明哲遗物时，见过本《星象杂记》，其中 “莲台星” 的注解旁有行小字：
“借巫觋之名，行济世之实”。他起身推开窗，雨雾中的登州水城灯塔忽明忽暗，像颗在泪眼里闪烁的星子。“三妹还记得父亲教我们辨笔迹的法子吗？”
他回头时，炭火正将密信的边角烤得卷曲，露出背面淡蓝色的星图残角。
苏瑶的算筹在羊皮纸上重新排列，将密信与判词的相同字拆解成笔画：
“父亲写‘之’字时，最后一笔总带个小钩，” 她忽然按住其中个字，“但这密信里的‘之’，钩尾是尖的，父亲的却是圆的 —— 就像二哥射出去的箭，平时练习的箭头是钝的，真要杀敌时才换尖的。”
陈风凑过来看，突然用箭杆指着密信边缘：“这纸里掺了海草纤维，跟水城船桨的木料成分一样，定是在登州本地造的纸。”
深夜的府衙突然响起檐马的叮当声。
陈风箭一般窜到院墙边，只见棵老槐树上挂着个油纸包，解开时里面滚出十枚莲花状的铜扣，扣底的阴纹拼起来是半张星图。
“这手法跟皮岛的夜探暗号相似，” 他用箭尖挑起枚铜扣，“但比那时的更精细，像女人的手艺。”
苏瑶突然想起柳如是在水城石碑上题诗时，袖口露出的铜扣正是这个样式。
史可法翻阅《登州府志》时，发现 “莲台会” 在嘉靖年间本是救济海难渔民的善会，万历后期才突然销声匿迹。
“天启七年有桩旧案，” 他指着泛黄的卷宗，“时任登州推官的苏明哲曾抓捕过几名借莲台会名义敛财的劣绅，卷宗里还附着他手绘的善会章程 —— 你们看这莲花图案，比密信上的少了道纹路。”
林宇将断水剑平放在案上，剑脊的反光恰好照在密信与章程的莲花纹上。
“少的这道纹路，像北斗第七星摇光，” 他忽然明白过来，“父亲是在暗示莲台会己被篡改，就像把救人的药方换成了毒药。”
陈风突然笑起来：“大哥现在看什么都像星图，昨儿吃包子都盯着褶子数是不是北斗七星，再这样三妹该让你去教孩子们捏面人了。”
雨停时己是寅时，东方泛起鱼肚白。苏瑶将密信凑近炭火，原本空白的纸角渐渐显出 “威海卫” 三个字。
“父亲说过，用墨鱼汁写的字遇热会显形，” 她的睫毛上沾着炭火的灰，“这定是父亲留下的线索，莲台会的老巢或许在威海卫。”
林宇的断水剑突然轻颤，剑鞘与案桌碰撞的声响里，他想起苏明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莲开处，星未落。”
史可法让人备了快马，决定亲自带林宇等人前往威海卫探查。
陈风往箭囊里塞了把晒干的海草，说这东西遇水会发胀，能堵住敌人的箭孔。
苏瑶将密信与章程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算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府衙的铜钟突然敲响，声浪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荡开，惊起檐下的燕子，翅尖掠过的轨迹，竟与密信背面的星图隐隐相合。
林宇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断水剑的剑穗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他忽然明白，那些看似杂乱的笔迹、星图、暗号，其实都是苏明哲布下的局，就像渔民在海里下的网，看似松散，却能网住最狡猾的鱼。
陈风拍着他的肩膀：“想什么呢？再不走赶不上早潮了，难道要学三妹算潮汐算到天黑？”
苏瑶闻言嗔怪地瞪了陈风一眼，手里的算筹却悄悄记下了此刻的时辰。
登州府衙的晨光里，西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算筹、箭矢、断水剑与卷宗在青砖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远处传来水城的号角声，混着海浪退潮的哗哗声 —— 这乱世里的谜团，哪怕被雨雾笼罩，也总能在执着的探寻中透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