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梦》第二卷 第十西章:天牢夜影
天启七年的月光被乌云切割成碎银,刑部大牢的青石墙在暗影里像头蛰伏的巨兽。
林宇贴在墙根的掌心能感受到砖石的震颤,那是狱卒巡逻的脚步声,混着铁镣拖地的 “哗啦” 声 —— 陈风说这声音在三更天最清晰,因为那时的冤魂听得最真。
“大哥的剑穗该换了。”
陈风靠在阴影里调试弩箭,他的左臂仍用布条悬在胸前,是织造局激战中被火枪弹擦伤的。
弩机上的铜扣反射着月光,照亮林宇腰间断水剑的穗子 —— 那是苏瑶用杭州的丝绦编的,昨夜被魏良卿的护卫砍断了半幅。
苏瑶从巷口的药摊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包刚买的 “鸡鸣散”。
“二哥又在挑刺,” 她将个油纸包塞给林宇,里面是用秦淮河的芦苇根做的糖,“这是给牢里那位镇抚司佥事准备的,他有哮喘的老毛病。”
纸包散开时,甜香混着大牢飘来的霉味,竟生出种奇异的安心感。
林宇的指尖抚过牢墙的砖缝,那里嵌着半片干枯的荷叶 —— 是白天踩点时发现的,按照黄宗羲札记的指引,这是 “内应在此” 的记号。
“亥时三刻换岗,” 他忽然压低声音,断水剑在月光下划出冷弧,“我扮成送囚饭的,三妹去钟楼敲钟引开巡逻兵,二哥在西角门接应。”
“凭什么你去见那佥事?” 陈风的弩箭突然指向墙顶的瞭望塔,塔上的狱卒正打着哈欠,腰间的钥匙串在风里叮当作响。“万一是圈套呢?上次在织造局,你就差点被魏良卿的铁网困死。”
苏瑶忽然踮起脚,将片荷叶别在陈风的帽檐上:
“二哥这是吃醋了?” 她的指尖触到他耳尖时,对方像被烫到般缩了缩,“父亲的账册里记着,这位佥事是东林党人,当年还帮过我家平反冤案。”
亥时的梆子刚响过第三声,林宇己推着食车走进大牢。
铁链悬着的油灯忽明忽暗,照亮通道两侧的牢房 —— 左边第三间的囚犯正用指甲在墙上刻字:
“魏忠贤通敌”
五个字被血涂得猩红,字体竟与苏明哲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新来的?”
看守的狱卒斜眼看着他,腰间的刀鞘在食车木板上蹭出火星。
林宇低头递过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漕帮兄弟凑的碎银:
“家里有亲戚在这儿,通融一下。”
狱卒掂着荷包的手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林宇袖口露出的半片荷叶上。
“跟我来,” 他忽然转身,钥匙串在黑暗里划出银弧,“镇抚司的在最里面,脾气不好,你小心点。”
陈风在钟楼的行动比预想中顺利。
他刚敲响铜钟,就听见大牢方向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 巡逻兵的喊骂声里,混着他故意打翻的火油桶 “轰隆” 声。
“三妹快撤!”
他对着巷口喊道,弩箭却突然指向阴影里的人影,那人正举着灯笼,光照亮了他腰间的虎头牌。
苏瑶敲响第二遍钟时,发现钟楼的齿轮里卡着个油纸包。
拆开的刹那,她被里面的东西惊得后退半步 —— 是半张魏忠贤与后金贝勒的密信,落款日期正是苏明哲入狱的前一天。
信纸边角画着个小小的剑鞘,是林宇断水剑的样式。
林宇在死牢见到镇抚司佥事时,对方正用破碗里的水写着什么。
牢门打开的瞬间,佥事突然扑过来,铁链在地上拖出火星:
“账册带来了吗?苏巡按在天牢的名单……”
他的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水迹上,晕开朵残破的红梅。
“魏良卿的人在外面,” 林宇将 “鸡鸣散” 塞进他手里,断水剑的剑尖抵住牢门的锁,“佥事大人先跟我出去,名单的事以后再说。”
佥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名单在苏巡按的床板下,刻在块竹片上!” 他的目光扫过林宇腰间的断水剑,“这剑的主人是清风道长的弟子?他当年还救过我的命……”
大牢外的厮杀声己震耳欲聋。
陈风的弩箭射穿最后个巡逻兵咽喉时,忽然发现对方怀里揣着张布防图,标注着 “天牢密道首通魏府” 的红线,箭头首指苏明哲的牢房。
“大哥快出来!”
他的破虏枪劈开西角门的锁,门轴转动的 “嘎吱” 声里,混着远处传来的钟鸣 —— 是苏瑶在示警,魏良卿的援兵到了。
林宇背着佥事冲出死牢时,苏瑶正举着灯笼在通道口等候。
灯笼的光晕里,她的裙角被铁钩划破了道口子,露出小腿上未愈的疤痕 —— 那是在运河暗舱里被碎石磨的,此刻在火光中像条蜿蜒的红蛇。
“快走!”
苏瑶拽着林宇的衣袖往密道跑,却被佥事突然拉住。
“我的家人……”
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右边的牢房,那里的铁栏后缩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发髻上插着支银簪,样式与莲姑的那支如出一辙。
密道的石阶比想象中陡峭。
林宇背着佥事往下走时,忽然听见上方传来 “轰隆” 声 —— 魏良卿的人竟炸塌了入口,碎石滚落的烟尘里,隐约能看见苏明哲牢房的方向亮起火光。
“父亲!” 苏瑶的声音带着颤抖,却被林宇按住肩膀。
“先出去再说!”
他的断水剑劈开挡路的蛛网,剑尖突然在岩壁上划出火星 —— 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是苏明哲的笔迹:
“北镇抚司有内应,当心掌刑千户。”
落款日期的墨迹还带着潮湿,像是刚刻下不久。
陈风在密道尽头的暗门后等得焦躁。
弩箭上的机括己扳到最紧,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 个穿着千户服饰的人影正举着火把走来,腰间的玉佩在火光里泛着绿光,是块和李永贞同款的琉璃假玉。
“李千户深夜至此,是来给咱家送贺礼的?”
陈风的破虏枪突然指向对方咽喉,枪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那人影却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暗门 “嗡嗡” 作响:
“陈二公子果然聪明,咱家就是奉魏公公之命,来取诸位的项上人头。”
林宇冲出暗门的刹那,断水剑己化作银虹。
他认出这人正是在织造局指挥火枪队的千户,此刻对方手里的短刀正刺向苏瑶后心 —— 那刀身上淬着的绿汁,与张迁的 “化骨散” 如出一辙。
“小心!”
林宇的剑挑飞短刀的瞬间,苏瑶己将怀里的 “鸡鸣散” 撒向对方。
白色的粉末在火光中炸开,千户的哮喘突然发作,捂着喉咙倒在地上的刹那,林宇的断水剑己刺穿了他的咽喉。
暗门外的秦淮河上,漕帮的快船正等在芦苇荡。
苏瑶最后看了眼大牢的方向,火光己染红了半边天,隐约能听见魏良卿的咆哮:
“给咱家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账册!”
她忽然想起父亲刻在岩壁上的字,指尖摸向怀里的密信,纸页上的 “内应” 二字仿佛在发烫。
“三妹再不上船,二哥的弩箭可要生锈了。”
陈风的喊声从船头传来,他正帮着佥事的家人包扎伤口,妇人怀里的孩子手里攥着块糖,是苏瑶刚才塞的芦苇根糖。
林宇解开船缆的瞬间,忽然发现佥事的手指在颤抖 —— 老人正用指甲在船板上刻着什么,是个极小的 “蓟” 字。
“魏良卿把火器藏在蓟辽的烽火台,”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那里的守将是他的表兄,上个月还往后金送了三车火药……”
快船驶离芦苇荡时,苏瑶将千户的琉璃玉扔进秦淮河。
水花溅起的刹那,她忽然看见玉坠沉入水底的影子,像极了魏忠贤那张白得像纸的脸。
“父亲的名单,” 她轻声道,指尖抚过林宇断水剑上的缺口,“定能让这些奸贼血债血偿。”
陈风靠在船舷上给弩箭上弦,忽然指着远处的天边:
“看!启明星出来了。”
晨光穿透云层的瞬间,照亮了他胸前渗血的绷带,也照亮了苏瑶别在林宇帽檐上的荷叶 —— 叶片上的露珠在风里滚落,像极了昨夜大牢里,那些未干的泪痕。
林宇的断水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南京城,忽然想起苏明哲刻在岩壁上的字,想起那位镇抚司佥事的血泪控诉,想起陈风帕子上那朵血色红梅。
剑穗上残存的半幅丝绦在风里飘动,像在诉说着未完的恩怨,也像在预示着前路的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