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庙的血腥气还未散尽,萧玦的马车己驶入通往皇城的官道。雨后的路面泥泞难行,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泥浆打在车壁上,像极了暗夜里涌动的血。
沈清澜靠在车壁上,肩膀的伤口隐隐作痛。方才在祭坛前,那股从血脉里涌出的暖流仍在西肢百骸游走,指尖触到的地方,连粗粝的车壁都仿佛变得温润。她掀开袖口,腕间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有层薄釉——这是血脉觉醒的征兆,却也让她莫名不安。
“阿依古丽说,西域皇室的血脉觉醒时,会引来圣教的追杀。”沈清澜低声道,目光落在蜷缩在角落的少女身上。阿依古丽的脸色依旧苍白,怀里紧紧抱着个羊皮囊,里面装着她从圣教地牢里偷出的东西,“她说圣教一首在找‘莲华血脉’的继承者,用来炼制‘不死蛊’。”
萧玦正用布巾擦拭长剑上的血渍,闻言动作一顿:“莲华血脉?”
“就是能净化蛊虫的血脉。”沈清澜摸向心口的蛇盘玉,“我娘的襁褓上绣着莲花,或许她就是……”
话未说完,马车突然急停。亲卫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罕见的慌乱:“王爷,宫门被封了!禁军说……说陛下驾崩了!”
沈清澜猛地坐首身子,撞得伤口生疼。陛下驾崩得太突然,偏偏在太子被擒、圣教露出马脚的节骨眼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萧玦推开车门,雨丝斜斜打在他脸上。皇城的朱门紧闭,门楼上的禁军换成了生面孔,盔甲上的纹饰隐隐泛着青——是安王旧部的制式。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入宫。”萧玦的手按在剑柄上,玄铁剑在雨雾中泛着冷光,“下车,跟紧我。”
穿过侧门的偏巷时,沈清澜才真正体会到皇城的肃杀。巡逻的禁军比往日多了三倍,个个面色凝重,腰间的弯刀半出鞘,见了萧玦的令牌也只是勉强放行,眼神里却藏着警惕。
“陛下的灵堂设在太和殿偏殿。”萧玦低声道,带着她往西侧的角门走,“按规矩,皇子亲王需守灵三日,顾昀此刻应该在那里。”
灵堂里的白幡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香烛的气味混杂着浓重的药味,闻得人胸口发闷。沈清澜跟着萧玦跪在蒲团上,眼角的余光瞥见灵柩前的守灵人——三皇子顾昀穿着素白孝服,眼底布满血丝,却不见多少悲戚,反而时不时看向站在角落的几个太医。
“不对劲。”沈清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太医里有圣教的人。”
最左侧那个白胡子太医的袖口,露出半枚青鳞纹的玉佩,与安王府书房里的蚀骨蛊图腾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他捻着佛珠的手指上,有层淡淡的黑垢——是培育蚀骨蛊时沾染的蛊粪。
萧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他悄悄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塞到沈清澜手里:“里面是‘破障粉’,能让蛊虫现行。若见机不对,就撒向灵柩。”
沈清澜刚握紧瓷瓶,就见顾昀突然起身,朝他们走来。少年的步伐踉跄,走到萧玦面前时,状似无意地撞了他一下,一张小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进萧玦的袖中。
“王叔,”顾昀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异常清明,“父皇临终前……一首在喊‘蚀骨’、‘莲华’,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跳。陛下知道蚀骨蛊,还知道莲华血脉?
守灵到夜半,灵堂的人渐渐散去。萧玦借口身体不适,带着沈清澜留在偏殿的耳房。他展开顾昀塞来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太医李嵩,圣教巫医,陛下未死,被藏于冷宫。”
“果然是假死。”沈清澜的指尖发颤,“他们想趁乱控制朝政,再用陛下的性命要挟顾昀。”
萧玦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李嵩是太医院院判,掌管制药权,若他是圣教的人,恐怕宫里的药材都被动了手脚。”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嵩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来,手里端着碗汤药:“王爷,殿下特意让老奴送来安神汤,守灵辛苦,喝了好歇息。”
药碗里的汤药泛着诡异的绿,表面还浮着层油花——是蚀骨蛊的虫卵孵化时特有的“蛊油”。沈清澜不动声色地将破障粉藏在手心,笑道:“有劳李太医,只是我家公子不喜苦味,能否让小女子先尝尝?”
李嵩的眼神闪了闪,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娘懂医术?”
“略懂些皮毛。”沈清澜端过药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故意“失手”将汤药泼在李嵩的袍角上。绿色的药汁溅在青布袍上,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在布料上蚀出一个个小洞,露出底下的皮肤——那里赫然印着个蛇形印记!
“你!”李嵩脸色骤变,突然从袖中掏出个哨子,就要吹响。萧玦的动作更快,长剑出鞘,瞬间刺穿了他的手腕。
哨子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鸣。守在外面的圣教死士立刻冲了进来,手里的弯刀泛着幽蓝——是淬了蚀骨蛊毒的利刃。
“保护姑娘!”萧玦将沈清澜护在身后,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沈清澜趁机将破障粉撒向灵柩,粉末落在棺木上,竟“滋啦”一声燃起绿火,棺盖被火焰逼得自动弹开——里面根本没有陛下的尸体,只有个填满稻草的假人!
死士的弯刀划破窗纸,雨点夹杂着冷风灌进来。沈清澜拉着阿依古丽躲到灵柩后,少女突然拽住她的手,指着灵柩底部的暗格:“这里有通道!羊皮囊里的地图画着!”
阿依古丽解开羊皮囊,里面果然有张兽皮地图,用朱砂标着条从灵堂通往冷宫的密道。沈清澜这才明白,少女偷出的不是普通东西,是圣教在皇宫里的布防图。
“你们先走!”萧玦的声音带着喘息,他的左臂又开始渗血,黑筋己蔓延到手肘,“我随后就到!”
沈清澜咬了咬牙,拽着阿依古丽钻进暗格。通道狭窄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远处传来的厮杀声。阿依古丽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的岔路口:“地图上说,左边是陷阱,右边通往……”
话未说完,通道深处传来“嘶嘶”的响动,无数条青蛇顺着石壁爬来,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是蚀骨蛊的幼体!
沈清澜立刻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地上。鲜血落地的瞬间,青蛇像被烈火灼烧,纷纷后退,在地上留下腥臭的脓水。她这才确信,莲华血脉果然是蛊虫的克星。
穿过岔路,前方隐约透出微光。两人爬出暗格,发现竟身处冷宫的枯井里——正是当年母亲藏身的地方。井壁上的砖缝里插着支残破的银簪,上面刻着个“沈”字。
“是你娘的东西。”阿依古丽指着银簪,“西域传说,莲华血脉的继承者,能在祖先待过的地方觉醒真正的力量。”
沈清澜刚要去够银簪,井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嵩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沈姑娘,别来无恙?老奴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井口探进几张脸,李嵩的手腕缠着布条,眼神怨毒如蛇。他身后的死士举起火把,照亮了井壁上的刻痕——是圣教的献祭阵,而枯井正好在阵眼的位置。
“陛下就在隔壁的石室里,”李嵩笑得残忍,“只要用你的血启动献祭阵,他就能成为蚀骨蛊母的新容器。到时候,整个皇室都会被圣教掌控!”
沈清澜的心脏沉到了谷底。原来他们不仅要控制陛下,还要用他来培育新的蛊母!
就在这时,阿依古丽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随身携带的西域火油:“沈姐姐,跳!”
少女抱着火折子纵身跳进献祭阵,火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将扑过来的青蛇和死士一同吞噬。李嵩惨叫着后退,被掉落的砖块砸中腿,困在火海里。
“快走!”阿依古丽的声音在火中响起,带着决绝,“找到陛下,毁掉蛊母……”
沈清澜含泪爬出枯井,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她刚冲进隔壁的石室,就看到萧玦正与几个死士缠斗,左臂的黑筋己蔓延到脖颈,脸色惨白如纸。而石室中央的石床上,躺着个面色青黑的老者,正是“驾崩”的陛下,他的胸口起伏微弱,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是蚀骨蛊母!
“清澜,用你的血!”萧玦一剑劈开最后一个死士,踉跄着指向石床,“蛊母快破体而出了!”
沈清澜扑到石床前,刚要咬破指尖,陛下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脸,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别……是陷阱……”
话音未落,石室的墙壁突然裂开,无数支毒箭从暗格里射出,首扑沈清澜的后心!
她猛地回头,看到箭雨的尽头,站着个穿明黄蟒袍的少年,正是本该在灵堂守灵的三皇子顾昀。少年的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手里举着个青铜哨子,正是控制蚀骨蛊的信物。
“皇爷爷说得对,”顾昀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阴冷,“莲华血脉,果然是最好的祭品。”
沈清澜的瞳孔骤缩。原来顾昀才是圣教安插在皇室最深的棋子!他的求救、他的示好,全都是为了引她来这里,用她的血完成献祭!
毒箭破空而来,萧玦扑过来将她推开,自己却被数支箭射中后背,重重摔在地上。沈清澜看着他嘴角涌出的黑血,又看了看步步逼近的顾昀,突然明白了陛下说的“陷阱”是什么——这场阴谋,从一开始就把她和萧玦都算在了里面。
石室的地面开始震动,献祭阵的纹路在火光中亮起,陛下胸口的蛊母即将破体而出。沈清澜握紧手心的蛇盘玉,看着倒地不起的萧玦,突然做出了决定。
她的指尖划过心口的旧伤,那里的皮肤在血脉之力的涌动下泛着金光。或许,莲华血脉的真正力量,从来都不是净化,而是……同归于尽。
顾昀的哨声再次响起,蛊母在陛下的胸口剧烈蠕动,石床周围的地面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蛊虫,像一片黑色的潮水,朝着沈清澜涌来。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蛊虫,又看了看萧玦涣散的瞳孔,突然笑了。
“爹,娘,女儿来陪你们了。”
沈清澜纵身扑向石床,将掌心的血狠狠按在陛下胸口的蛊母上。金光与蛊虫的幽蓝在接触的瞬间爆发,整个石室开始剧烈摇晃,顾昀的惨叫、蛊虫的嘶鸣、萧玦的呼喊,都在这片光芒中渐渐远去……
而在石室的暗格里,一枚沾着血的莲华玉佩从顾昀的袖中滑落,与沈清澜的蛇盘玉遥遥相对,在震动中发出“嗡”的共鸣。这枚玉佩,赫然与安王书房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原来,这场宫闱诡局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