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回春堂后院的药圃就己有了动静。沈清澜蹲在紫苏丛前,指尖轻捻着叶片上的细绒毛,晨露沾湿了她的青布衫下摆,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
她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昨夜窗台上的青鳞始终在脑海里盘旋——那东西绝非普通蛇蜕,父亲的医书上记载,蚀骨蛊的蜕皮会随月光变色,而昨夜那片鳞片,在油灯下泛着的幽蓝,与记载分毫不差。
“苏丫头,发什么愣呢?”周掌柜拄着拐杖过来,竹篮里装着刚采的薄荷,“前堂来了位贵客,点名要你煎药。”
沈清澜心头一紧:“掌柜的,我只是个学徒……”
“那位爷说了,就要今早救了翠儿的姑娘煎药。”周掌柜的胡子翘了翘,眼底藏着笑意,“放心,就是简单的安神汤,用你带来的七星草试试?”
沈清澜跟着往堂屋走,路过柴房时,下意识瞥了眼窗台。青鳞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过。她的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银针——那是她用缝衣针打磨的,针尖淬了点七星草汁,虽毒不死人,却能让人麻痒难忍。
堂屋里坐着个穿月白锦袍的青年,面容俊朗,腰间悬着块双鱼玉佩,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见沈清澜进来,他抬眼一笑,眸底却没什么温度:“你就是苏婉?”
“是。”沈清澜垂着眼,注意到他袖口绣着暗纹,是太医院的制式。
“我家主子近来总失眠,太医开的方子太燥,听闻你擅用偏方?”青年将药方推过来,字迹清隽,竟是三皇子顾昀的伴读林肃。
沈清澜的指尖划过药方上的“朱砂”二字,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皇室宗亲的安神方,十有八九掺了别的东西。她抬眼时,正好对上林肃探究的目光,忙低下头:“小女子不敢称擅用,只是家乡有种法子,用合欢花配莲子心,性温,不扰心神。”
“哦?”林肃挑眉,“那就试试。”
煎药的铜壶在灶上咕嘟作响,沈清澜盯着跳动的火苗,耳尖却捕捉着堂屋的动静。林肃与周掌柜的闲聊断断续续传来,大多是些药材市价,首到林肃突然问起:“周掌柜,昨夜王公子在您这儿受了挫?”
周掌柜的声音顿了顿:“小孩子家家不懂事,闹着玩罢了。”
“王公子的父亲是户部侍郎,”林肃轻笑,“听说他今早醒来,浑身长满了红疹,像是中了什么邪。”
沈清澜握着药杵的手猛地一紧。红疹?她昨夜用的明明是软筋草,最多让人酸软无力,绝不可能起红疹。
将煎好的安神汤倒进白瓷碗时,沈清澜特意多加了片陈皮。她算准了林肃会查验,陈皮的苦香能掩盖其他药味,也能让药性更温和。
果然,林肃接过药碗,先用银簪搅了搅,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汤里,除了合欢花和莲子心,还有什么?”
“加了点陈皮,中和莲子心的寒。”沈清澜垂着眼,指尖在袖中捻着那枚青鳞的碎屑——今早打扫时捡到的,被她碾成了粉,“公子若不放心,小女子先尝。”
她作势要端碗,却被林肃拦住:“不必了,苏姑娘看着不像歹人。”他将药碗装进锦盒,起身时突然说,“对了,镇北王明日午时抵京,城里要戒严,你们这药铺……最好也歇业半日。”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缩:“镇北王?”
“怎么,苏姑娘认识?”林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见她神色如常,才笑道,“萧王爷在边关打了胜仗,陛下要亲自去城门口迎接。说起来,王爷当年在我家殿下府里养伤时,常来您这药铺抓药呢。”
沈清澜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原来萧玦不仅来过回春堂,还与三皇子顾昀有交情。父亲的卷宗里从未提过这些,当年抄家的真相,恐怕比她想的更复杂。
林肃走后,周掌柜突然叹了口气:“丫头,你可知林肃为何特意提镇北王?”
“不知。”
“王公子的父亲是安王党羽,”周掌柜压低声音,“而安王与镇北王,是死对头。王公子突然出事,林肃是在提醒我们,别卷入这趟浑水。”
沈清澜的心沉了沉。安王?那个三年前力主处死父亲的王爷?她突然想起昨夜窗台上的青鳞,蚀骨蛊是西域特产,而安王的母妃,正是西域进贡的舞姬。
“掌柜的,”沈清澜突然开口,“您知道蚀骨蛊吗?”
周掌柜的脸色骤变,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昨夜看到片奇怪的鳞片……”
“别问!”周掌柜猛地打断她,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京城里有些东西,知道了会死人的!你父亲没教过你,不该问的别问吗?”
沈清澜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周掌柜知道蚀骨蛊,而且很怕它。
这时,前堂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家奴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手里举着张帖子:“周老头!我家公子有请苏姑娘去府里看诊!”
帖子上盖着王家的印章,墨迹淋漓,像是刚盖上去的。沈清澜看着那家奴眼底的阴鸷,突然明白——王公子的红疹是假的,他们根本是想借机抓她。
“不去!”周掌柜将帖子拍在桌上,“我这药铺的人,凭什么任你们呼来喝去?”
家奴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根铁链:“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公子说了,苏姑娘要是不去,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沈清澜按住要理论的周掌柜,低声道:“掌柜的,我去。”
“丫头!”
“放心,我有法子。”沈清澜冲他眨眨眼,转身对家奴说,“我去可以,但得带上我的药箱。”
王家的马车停在巷口,黑漆车厢上雕着繁复的花纹,车轮却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像是从贫民窟那边来的。沈清澜上车时,故意踩在泥渍上,将鞋底的七星草粉蹭了些上去。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甜香,像是胭脂混着蜜饯的味道。沈清澜的指尖在药箱里摸索,摸到了那包曼陀罗粉。她知道,这趟去王家,怕是凶多吉少。
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宅院停下,并非户部侍郎的府邸。家奴押着她往里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乌鸦在槐树上聒噪地叫着。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王公子的痛骂:“废物!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
沈清澜被推了进去,只见王公子躺在榻上,浑身确实长满了红疹,只是那疹子颜色发暗,边缘泛着黑——根本不是软筋草的后遗症,倒像是中了某种毒。
“苏婉,你好大的胆子!”王公子指着她,“竟敢用毒算计我?”
“公子说笑了,”沈清澜放下药箱,“小女子只是个煎药的,哪懂什么毒?”
“还敢狡辩!”王公子突然从枕下摸出把匕首,朝她刺来,“我爹说了,留着你是个祸害!”
沈清澜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同时将药箱里的石灰粉撒了出去。王公子被迷了眼,痛呼着后退,沈清澜趁机冲向门口,却发现门被锁死了。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房梁传来,“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沈清澜抬头,只见房梁上坐着个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鳞——与她窗台上的一模一样。
“蚀骨蛊是你放的?”沈清澜的声音发颤。
黑衣人轻笑一声,从房梁上跃下,落地时带起一阵腥风:“沈大夫的女儿,果然聪明。可惜啊,你爹当年就是太聪明,才落得那般下场。”
沈清澜的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你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黑衣人揭开面罩,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当年送你爹上路的,就是我。”
沈清澜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她抓起药箱里的剪刀,朝黑衣人刺去:“我杀了你!”
“就凭你?”黑衣人轻易躲过,指尖弹出一道黑影,首扑她面门——是条小指粗的青蛇,鳞片上泛着幽蓝,正是蚀骨蛊的幼体!
沈清澜下意识地闭眼,却没感觉到疼痛。睁眼一看,只见青蛇被一支羽箭钉在地上,箭杆上刻着个“萧”字。
“谁?”黑衣人警惕地看向门口。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一个身着玄甲的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腰间悬着柄长剑,脸上带着半张银色面具,只露出双锐利的眼睛。
“镇北王!”黑衣人脸色骤变,转身就要跳窗逃跑。
男人冷哼一声,长剑出鞘,剑光如练,瞬间刺穿了黑衣人的肩膀。黑衣人惨叫着倒地,怀里掉出个锦盒,里面装着半枚蛇盘玉——与沈清澜的那半块正好吻合!
沈清澜的呼吸都停滞了。那半枚玉上刻着蛇的右半面,蛇眼处的红宝石完好无损,与她手里的拼成了完整的图腾。
“萧玦……”她喃喃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男人转过头,面具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你是谁?”
“我……”沈清澜刚要开口,就见地上的黑衣人突然大笑起来,鲜血从嘴角涌出,“沈清澜,你以为他会帮你?当年你爹就是因为发现了他和安王的秘密,才被灭口的!这蛇盘玉,根本就是他们勾结的证据!”
萧玦的眼神骤冷,长剑一横,割破了黑衣人的咽喉。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乌鸦还在聒噪地叫着。沈清澜看着地上的半枚蛇盘玉,又看看萧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黑衣人说的是真的吗?父亲的死,真的与萧玦有关?这蛇盘玉,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萧玦弯腰捡起那半枚玉,目光在沈清澜脸上停顿片刻,突然开口:“跟我走。”
“去哪里?”沈清澜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剪刀。
“你爹的案子,”萧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沈清澜看着他手里的半枚玉,又摸摸自己怀里的那半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跟着这个男人走,可能会踏入更深的漩涡,但这也是她唯一能接近真相的机会。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林肃带着禁军冲了进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脸色骤变:“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萧玦没理他,只是看着沈清澜:“走,还是留?”
沈清澜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墙上的血迹,还有那枚沾着血的蛇盘玉,最终咬了咬牙:“我跟你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不仅会揭开三年前的旧案,还会牵扯出一个关乎皇室血脉的惊天秘密。而那枚看似普通的蛇盘玉,即将在她和萧玦的命运里,掀起惊涛骇浪。
马车驶离宅院时,沈清澜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林肃正弯腰检查黑衣人的尸体,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她的心头,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