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咸腥混杂着朽木和铁锈的腐败气味,蛮横地灌入林弈的鼻腔。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没有熟悉的手机屏幕幽光,也没有出租屋低矮的天花板,只有一片支离破碎的黑暗。冰冷潮湿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身下是某种硌人的、带着弧度的坚硬物体,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湿冷的苔藓。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骨头像是生锈的齿轮般嘎吱作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闷痛。眩晕感如同沉重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最后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指尖——手机屏幕上,《金铲铲之战》那色彩明快的棋盘,他操控的“天选福星”塔姆刚刚吞掉对手的关键棋子,胜利的“吃鸡”动画即将跳出璀璨的光效……然后呢?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再睁眼,己是此地。
“这是……什么地方?”声音嘶哑干涩,在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带着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
借着从头顶巨大破洞透进来的、惨淡如霜的月光,林弈勉强辨认出身处的环境。这是一艘船的残骸,巨大到超乎想象。断裂的桅杆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斜斜刺向布满铅灰色阴云的天空。船体倾斜得厉害,他正躺在某个舱室的弧形内壁上,周围散落着破碎的木箱、锈蚀的铁链,还有一些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金属构件,深深嵌入朽烂的木板中。海浪在船壳外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
福星?海盗船?一个荒诞又令人心悸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切实际的联想,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下一滑,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狼狈地摔回原地,手掌按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这痛感如此真实,冰冷的海风如此真实,空气中弥漫的死亡与腐朽的气息如此真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这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声非人的、充满痛苦的惨嚎刺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近在咫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尖锐得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林弈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猛地扭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舱室另一端一个更大的破洞,通向更深沉的黑暗。
几乎是同时,一阵沉重、杂乱、令人牙酸的“喀啦…喀啦…”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某种坚硬物体刮擦朽木的刺耳噪音,快速逼近!有什么东西,不止一个,正从船体更深、更黑暗的角落爬出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弈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拼命将自己蜷进一堆相对高大的、半倾倒的木箱残骸后面,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船壁,尽可能缩小存在感。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他自己耳膜发疼。
几道巨大的、轮廓模糊的黑影,从那个破洞涌了进来。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它们的轮廓。那是……石头?不,是某种由粗糙岩石构成的、勉强具备西肢形态的怪物!它们的身躯庞大笨重,表面布满了坑洼和尖锐的棱角,关节处是更深的缝隙,行走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岩石摩擦声。它们没有明显的头部,只是在身体正面,几道不规则的幽绿色裂痕闪烁着微弱而冰冷的光,如同几只恶毒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
石甲虫!《金铲铲之战》野怪轮里最低级的石头怪!林弈的脑子嗡的一声,游戏里的像素形象与现实中的恐怖造物瞬间重叠,带来一种荒诞绝伦又冰冷刺骨的恐惧。这里……难道真的是……?
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从破洞对面的阴影里冲了出来!那是个穿着和林弈身上类似现代服装的年轻人,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恐惧。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断了,鲜血浸透了衣袖,随着他的奔跑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出一道刺目的暗红痕迹。
“救……救命!别过来!”他的尖叫扭曲变形,充满了绝望。
一只石甲虫猛地加速,沉重的岩石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捷,几步就追上了他。那覆盖着厚厚岩层的、棱角分明的“手臂”高高扬起,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砸下!
“不——!”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响起,沉闷而短促。年轻人的惨叫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砸得飞起,撞在倾斜的舱壁上,软软地滑落下来,在布满苔藓的木板上留下更大一滩迅速蔓延的、温热的暗红。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空洞地映着惨淡的月光,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无边恐惧。
林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首冲喉咙,又被自己死死捂住嘴的手强行堵了回去,只剩下喉间压抑的、痛苦的呜咽。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海腥和腐朽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部。死亡,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如此粗暴地展示它的狰狞。
另外几只石甲虫围拢到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岩石构成的肢体开始粗暴地撕扯、抓挠,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噗”声和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它们似乎对血肉有着本能的渴望,尽管那岩石之躯看起来并不需要进食。
不能待在这里!下一个就是自己!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弈被恐惧冻结的大脑。他强迫自己从那具残破的尸体上移开视线,目光如同困兽般在周围疯狂扫视。
出路!必须找到出路!
左侧,那几只石甲虫正“享用”着它们的“战利品”,暂时被吸引。右侧,是堆积如山的破烂木箱和断裂的船体结构,形成一个相对狭窄的通道,尽头似乎有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木门。
就是那里!
林弈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痛的肺部。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从藏身的木箱后窜出,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扇门的方向狂奔!动作幅度尽可能放到最小,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鞋底踩踏腐朽木板发出的细微“吱呀”声,依旧如同惊雷。
一只正在“进食”的石甲虫似乎被这微弱的动静惊动,它那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缝”猛地转向林弈的方向!笨重的岩石身躯停顿了一下。
林弈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扑倒在地,顺势滚进一堆散落的缆绳和破帆布后面,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真正的石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眨眼都不敢。
几秒,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那只石甲虫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幽绿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又转了回去,重新加入了同伴的“盛宴”。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再次响起。
林弈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贴着地面,像壁虎一样快速爬行,利用一切障碍物遮挡身形,朝着那扇象征着生存希望的木门一寸寸挪去。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木板细微的呻吟,每一次石甲虫那边传来的任何异响都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十米…五米…三米…
终于,他摸到了那扇厚重、冰冷、布满湿滑苔藓的木门边缘。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缝隙后面,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但至少,暂时没有石甲虫那令人胆寒的轮廓。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如同泥鳅般滑溜地挤进了门缝。就在他整个身体没入黑暗的瞬间——
“喀啦…喀啦…咚!”
沉重的脚步声和岩石刮擦声骤然在门后那个屠宰场般的舱室里密集响起!方向,正对着这扇门!它们发现了!或者,仅仅是循着新鲜“猎物”移动的轨迹!
林弈头皮瞬间炸开!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用肩膀死死顶住沉重的门板,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将它向内推动!
“嘎吱——咣当!”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悲鸣,厚重的木门终于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关上、插上了那根看起来同样不太牢靠的粗大木门栓!几乎是门栓落下的同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板上!
“咚!!!”
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动,簌簌的灰尘和木屑从头顶落下。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弈的心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门板的震颤而晃动。门外,令人牙酸的岩石刮擦声密集响起,伴随着几声低沉、含混、充满破坏欲的嘶吼,显然不止一只石甲虫被惊动,正试图破门而入!
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脆弱得如同蛋壳!林弈背靠着冰冷颤抖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汗水早己浸透了里外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门外持续不断的恐怖撞击交织在一起,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踉跄着向后退开两步,环顾这个新的容身之所。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小的储藏室,同样破败不堪,但暂时没有石甲虫的踪迹。空间狭小,堆放着一些烂掉的渔网和几个倾倒的空木桶,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目光扫过,在门边角落一堆黑乎乎、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杂物里,一抹微弱但异常熟悉的蓝光,突兀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更大的东西上崩裂下来的。它的大部分表面被厚厚的黑色油污和某种暗红色的干涸锈迹覆盖,只有一小块区域出来,正散发着幽幽的、稳定的蓝光。光芒很微弱,在绝对的黑暗中却清晰可见,勾勒出碎片上蚀刻着的、极其复杂而规律的几何纹路。那些线条精密、冰冷,充满了非自然的秩序感,与他认知中任何现实的科技或艺术都截然不同,反而……更像某种高度抽象化的电子电路板,或者……游戏里的符文印记?
林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片的、散发着蓝光的区域。
就在指尖触及冰凉的金属表面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电流感瞬间窜过指尖!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链接感。
紧接着,一片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幽蓝色界面,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展开!如同最先进的AR投影,清晰地悬浮在视网膜前方,无视了黑暗的环境。
界面的风格简洁而冰冷,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铲铲之战》游戏UI!
左上角,一个红色的心形图标,旁边清晰地标注着数字:【生命值:80/100】。下面是一行小字状态:【轻微擦伤】。
右上角,一个金色的硬币图标,数字是:【弈之力:0】。
界面正下方中央,是一个空荡荡的方格区域,旁边标注:【备战席(0/9)】。
方格区域上方,是几个暗淡的图标:【商店(未解锁)】、【羁绊(未激活)】、【装备栏(空)】、【小小英雄(未激活)】。
最下方,一条细长的蓝色能量槽几乎见底,旁边标注:【经验值:0/4(等级】。
而在整个界面的边缘,一行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文字,如同系统错误的提示,悄然浮现:
【警告:检测到未知能量污染…弈灵池污染度:37%…持续上升中…】
冰冷的蓝光照亮了林弈因极度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那个悬浮的界面,盯着“弈之力”、“羁绊”、“弈灵池污染度”这些只存在于游戏中的词汇,又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光的、刻着诡异符文的金属碎片。
门外的撞击声陡然变得更加狂暴!木门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门栓在巨大的力量下痛苦地弯曲,门板上甚至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喀啦…喀啦…吼——!”
石甲虫那含混而暴戾的嘶吼穿透了门板,清晰地传入耳中。它们,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