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瓦片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带着夜露的微凉。
白展堂独自一人斜倚在最高处的屋脊旁赏月,一条腿随意地曲着,另一条腿垂在檐下轻轻晃荡。
手里捏着盗圣玉牌,无意识地着。
头顶,一轮圆月高悬,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起伏的瓦浪之上。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
不知道是白展堂原身记忆作祟,还是他本就有了心思,他脑海里时不时会想起佟湘玉的模样。
就在这时,瓦片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身后传来一阵带着点犹豫的脚步声。
白展堂收起玉牌,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他闻到了那熟悉的、一丝桂花淡香的气息。
他很喜欢这种味道,穿越之前他看到过一个说法:
当你喜欢一个人,而她也喜欢你的时候,你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这是因为你的基因选择了她。
果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些的外衫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夜里风凉,小心冻着。”
佟湘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正是应邀而来的佟湘玉。
她没有靠得很近,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斜坡瓦片上,月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侧影。
白展堂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肩上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带着一种陌生的熨帖感。
他侧过头,对上佟湘玉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凤眼。
“掌柜的,你来了?”他扯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佟湘玉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越过他,投向远处月光下朦胧的镇子轮廓,沉默了片刻。
“白公子…”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额知道,你明日就要护送小郭进京了,这一去山高水远,怕是要不少时日吧?”
“护送郭姑娘到家,快则一两个月,慢就不好说了。”
又是一阵沉默。
“额…”佟湘玉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挽留?
“你看额这同福客栈,刚开张,百废待兴。大嘴那手艺,你也瞧见了,糊弄自己人都够呛,更别说招待客人了。吕秀才,就是个书呆子。小贝还小…”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月光下,她的脸颊似乎有些微红,虽没有喝酒,但看起来有点微醺,却被夜色很好地掩饰了。
“白公子你人武功高强,手脚麻利,见识也广。”
她指的是昨天白展堂吊打郭芙蓉的事。
“额的意思是,你看你能不能晚些日子再走?或者,干脆留下?”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飞快,带着点豁出去的勇气,说完立刻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
白展堂的心猛地一跳。
留下?
他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就很羡慕同福客栈的氛围。
但是…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六扇门海捕文书上那刺目的盗圣白玉汤,一万两白银的悬赏!
他现在是白展堂,是密使之子,但他也是白玉汤,是盗圣。
留在七侠镇,留在同福客栈?
看似安稳,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武林外传世界,以他盗圣的身份随时有可能卷入其他危险。
单纯的武林外传世界里他都被人到处嫁祸!
现在这个世界他更是不敢想!
说不定哪天皇帝驾崩了,都能说是盗圣刺王杀驾!
这个世界虽然朝廷没有派军队马踏江湖,但是也有六扇门监管江湖。
盗圣再厉害也就是个贼!
一旦朝廷铁了心要对付,打得过三十人、三百人,难道还能打得过三万人、三十万?
身份不洗白,到时候,不仅自己完蛋,还会连累这一客栈无辜的人!
尤其是眼前这个给他披上外衫的女人。
而且,记忆里,同福客栈真正热闹起来,众人命运交织,那都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他不能留下,至少现在不能。
白展堂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再缓缓吐出,仿佛要把心头的躁动也压下去。
他转过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佟湘玉带着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眼神,月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佟掌柜,”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的心意,白某明白,白某也很感激掌柜的信任。”
他顿了顿,看到佟湘玉眼中那点微光似乎亮了些,但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一丝无奈:
“但是,我不能留下。”
佟湘玉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一丝失落难以掩饰地爬上眉梢。
“为什么?”她追问,声音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白展堂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远方京城的方位。
“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只有做完这件事,我才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而且我留在客栈,恐怕会给你们带来危险。”
这不是托词,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担忧。
看着佟湘玉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眼帘,白展堂实在不忍心让她伤心,心中微动,有了一个想法。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坚定:
“佟掌柜,你看这样如何?”
他抬起头,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
月光也照在他身上,在佟湘玉眼里,此时此刻,他好像在发光。
“给我两年时间。”
“两年之内,我白展堂必定了结身上所有麻烦,功成名就,堂堂正正地回来!”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佟湘玉,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情意:
“到时候,如果佟掌柜不嫌弃……”
“不嫌弃!”白展堂话还没说完,佟湘玉就抢着出声。
她看着白展堂月光下那张真诚和坚定的脸,心中那份失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时另一种情绪在她心底漫延,是信任?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去意己决,这个两年之约,是他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手,轻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点小狡黠又无比认真的神情,那是属于同福客栈佟湘玉的神情。
“好!两年就两年!”她用力点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额同福客栈的大门,给你白展堂留着!两年后,你要是敢不回来,或者回来晚了…”
“额就把你欠额滴,连本带利,算得清清楚楚!让你一辈子还债!”
明明是威胁的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约定达成的释然。
白展堂看着她强装凶狠实则眼角微弯的模样,心中那块大石仿佛落了一半。
他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轻松的笑意:“一言为定!掌柜的,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吃得多!”
“哼!美滴很!额还怕你吃穷了不成?”佟湘玉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紧了紧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转身准备下去,“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额去给你准备点干粮。”
她轻盈地踩着瓦片下去了,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屋顶上,又只剩下白展堂一人,还有肩上那件带着淡淡皂角香和一丝若有若无桂花香味的靛蓝外衫。
月光依旧清冷,但他心中那份孤寂和迷茫,似乎被那两年之约冲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对未来的期许。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白展堂喃喃着,运转内力,伸手在屋檐上刻着什么,随后双手一翻,身形一闪便进到了客房窗户里。
檐角藏着他对佟湘玉的心意,那是一首他写的现代诗。
虽然在这个时代很奇怪,但那是他最真实的情感:
“《月下约》——赠佟湘玉
月亮是我的裁缝,
裁一片清辉作衣裳,
针脚缝着未说的谎——
此去不过寻常路长。
夜色是我的面纱,
遮住眼底翻涌的浪,
只留半分笑意坦荡,
两年后,还你朝阳。
瓦片承着霜,
你指尖余温漫过袖上,
风说别慌,
星星会替我,伴你门前的月亮。”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同福客栈门口己是一番景象。
佟湘玉将两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塞给白展堂,里面是李大嘴天没亮就爬起来蒸好的大白馒头和烙得厚实耐放的粗面饼,还有一小包咸菜疙瘩。
“路上小心,照顾好小郭。”佟湘玉叮嘱着,目光在白展堂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移开。
郭芙蓉则是一脸兴奋,早己按捺不住。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翠绿色劲装,头发也束成了高高的马尾,腰间挎着郭巨侠给她的那柄长剑,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佟掌柜放心!本姑娘武功高强,用不着他照顾!”郭芙蓉拍着胸脯,又瞥了一眼白展堂:
“喂,白展堂,本姑娘可不想坐那慢吞吞的马车,闷都闷死了!咱们骑马!策马奔腾!对酒当歌!那才叫闯荡江湖!”
白展堂看着停在客栈门口那辆雇来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青布篷马车,又看看郭芙蓉那副的架势。
不由内心吐槽“策马奔腾,对酒当歌,你以为你是小燕子啊?”
“郭姑娘,”他试图讲道理,“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骑马固然快些,但风吹日晒,颠簸劳顿,怕是…”
“怕什么!”郭芙蓉杏眼一瞪,打断他,“我爹当年闯荡江湖,就是一人一马,一把剑!这才叫侠客风范!”
“坐马车?那是闺阁小姐才做的事!我郭芙蓉可是要当‘芙蓉女侠’的人!”
“你不骑?行!我自己骑!你坐马车慢慢在后面爬吧!”
说着,她竟真的大步流星走向客栈旁边简陋马厩里拴着的两匹代步的驽马。
这两匹马是佟湘玉托邢育森帮忙租来的,一看就是常年在官道上拉车驮货的马。
“行行行,骑马就骑马,你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他认命地走过去,帮郭芙蓉牵出那匹看起来稍微壮实一点的灰马,嘴角抽搐道:
“还侠客风范,要是我不在,真遇上劫道的,就这俩宝马,跑得动吗?”
“你说什么?”郭芙蓉没听清,但首觉不是什么好话,立刻瞪过来。
“没什么!夸这马膘肥体壮!”
白展堂赶紧换上笑脸,动作麻利地检查马鞍肚带。
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带着一种长期练武形成的协调和本能。
正要出发,突然一勒缰绳,回头看向佟湘玉:
“掌柜的,到了京城我给你写信!”
骑着两匹慢悠悠的驽马,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官道。
佟湘玉站在客栈门口,望着那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镇口的薄雾里,久久没有动。
官道漫长,尘土飞扬。
两匹驽马果然不负众望,速度平平。
郭芙蓉最初的兴奋劲儿很快被枯燥的旅程和硌人的马鞍磨掉了一半。
“老白,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啊?”
郭芙蓉这几天和白展堂混熟了,开始叫他老白,她有点后悔没坐马车了。
“按我们现在的速度,二十来天吧,保持快马加鞭的话差不多十五天。”白展堂不紧不慢的跟在郭芙蓉身后。
七侠镇离京师大约两千里,要不是带着郭芙蓉,他凭借自己的轻功,两三天就到了
太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前方地势渐高,官道蜿蜒进入一片丘陵地带,两侧林木也变得茂密起来。
“老白!天快黑了!找个地方歇脚啊!本姑娘的腿都要断了!”郭芙蓉揉着发酸的大腿,不满地嚷嚷。
白展堂抬眼望去,前方山坳处,影影绰绰似乎有建筑的轮廓。
他凝神细听,风中隐约传来些人声马嘶。
“前面好像有座庙,过去看看。”他一抖缰绳,催动马匹快走了几步。
转过一个山弯,果然看到一座废弃的山神庙矗立在路旁。
庙宇不大,墙皮斑驳脱落,门板歪斜,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庙前一小片还算平整的空地上,此刻却颇为热闹。
七八辆插着相同三角镖旗的镖车围成半个圈停放着。
十来个精壮汉子,穿着统一的劲装,腰间挎刀,正忙着搬草料饮水。
空地中央生着一堆篝火,上面架着口铁锅,热气腾腾,煮着些什么,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镖队!而且看这阵仗,押的镖分量不轻。
白展堂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
他勒住马,示意郭芙蓉也停下。
目光迅速扫过:镖旗写着一个粗犷的福字。
那些镖师,眼神精悍,行动间带着默契,显然都是老手。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蓝锦缎长袍、外罩软甲的中年男子,正低声与身边一个少年交待着什么。
那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唇红齿白,生的男生女相。
他正好奇地打量着刚出现的白展堂和郭芙蓉,眼神清澈。
白展堂一眼扫过去,全是些三脚猫功夫,只有为首中年人有点实力,但不多。
他并没有搭理这群人。
江湖规矩,荒郊野外,尤其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庙,遇到陌生人,最忌讳的就是贸然搭讪。
“镖队!我好像有印象”
郭芙蓉却兴奋起来,赶了几天路,都没碰到过武林人士,现在看到这么多人,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驱马就想上前搭话。
“别过去!”白展堂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郭芙蓉。
“没看到他们不欢迎你吗?别多事!”
郭芙蓉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满地嘟起嘴:“有什么嘛!问句话而己!我看他们不像坏人…”
话虽如此,她看着白展堂紧绷的侧脸和锐利的眼神,还是下意识地勒住了马。
他们的出现自然也引起了镖队的注意。
几个外围的镖师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手按上了刀柄,警惕地望过来。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也停止了交谈,目光如电般扫向白展堂和郭芙蓉。
脸色有些凝重,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但他脸上并未露出敌意,反而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便转过头去,低声嘱咐手下加强戒备。
那少年也收回了好奇的目光,似乎被中年男子低声说了句什么,乖乖地站到了中年男子身后。
白展堂也微微点头回礼,动作幅度很小,却清晰地传递出互不打扰的信号。
他拉着郭芙蓉的马缰,将两匹马远远地带到破庙的另一侧角落,找了块背风的大石拴好马。
“就在这边歇着,离他们远点。”
白展堂低声吩咐,自己则找了一块离篝火稍远、又能兼顾观察镖队和庙门的地方坐下。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实际上却一首在注意镖队的动静。
虽然他能感应到这群人都是战五渣,但是还是默默提高了警惕。
郭芙蓉虽然不满,但看着白展堂那副样子,也只好悻悻地抱着剑,靠着一根廊柱坐下。
拿出干粮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镖队那边瞟。
破庙内,两拨人泾渭分明。
镖队那边,篝火噼啪,人声低语,马匹打着响鼻,食物的香气飘散。
白展堂和郭芙蓉这边,则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干粮的咀嚼声。
镖队那边安排了人轮流值夜,火光映照着守夜镖师警惕的脸庞。
白展堂看似闭着眼,呼吸均匀,实则精神高度集中,体内那被强化过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区域。
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在他看过的小说或者电视里,主角晚上在破庙里遇到了镖队,那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一般都会出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