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福正蹲在地上用砂纸打磨新换上的门板,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手里的砂纸 “啪嗒” 掉在地上 —— 晨光里站着个穿月白素裙的少女,裙角绣着几枝淡墨兰草,在这满是血腥气的黑街里,像株误入泥沼的玉兰。
少女身后跟着两个鬓发斑白的老仆,一个捧着描金漆盒,一个背着半旧的行囊,三人站在破院门前,与周围低矮的土房、斑驳的墙皮格格不入。
“请问…… 这里是残刃吗?”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忽视的清亮,像山涧清泉流过石滩。
老福这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是…… 是这儿。姑娘您找哪位?”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般气质的姑娘踏足黑街,更别说来这破落户似的残刃据点了。
少女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领口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找谢知珩。”
话音刚落,谢知珩恰好从正屋走出来。他刚用强化点给暗影飞鼠升了级,小家伙此刻正蹲在他肩头梳理绒毛,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门口的少女。
“我就是。” 谢知珩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双含情目,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愁绪,唯有眼底深处藏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少女显然没料到谢知珩如此年轻,愣了一下才取出张帖子递过来。那帖子是用洒金红纸做的,边缘烫着流云纹,在满是糙纸的黑街里,精致得有些扎眼。
“小女子江清欢。” 她的指尖很凉,递帖时不小心碰到谢知珩的手,像片雪花落在炭火上,瞬间缩了回去,“这是我的名帖。”
谢知珩接过帖子,还没打开,就听到老福倒吸凉气的声音。老头脸色煞白,指着帖子上的落款结结巴巴道:“江…… 江家?是郡城那个开绸缎庄的江家?”
江清欢没否认,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
谢知珩这才恍然。黑街商户私下里常说,郡城江家是百年望族,不仅垄断了江南的绸缎生意,还与京城的世家沾亲带故,连太守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跑到黑街来?
他展开帖子,里面只写着一行瘦金体:“求购周显项上人头,价随君意。”
“周显?” 老福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砂纸滚到脚边都没察觉,“青阳县令周显?”
江清欢抬眼看向谢知珩,那双含愁的眸子里突然迸出点锐光:“正是。”
老福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周显可不是王坤那种草包,他是郡城太守亲手提拔的门生,据说下个月就要调任郡丞,是青阳城真正的土皇帝。杀了他,等于首接打了太守的脸,别说残刃,就算是血影阁全盛时期,也不敢接这种单子!
“姑娘您…… 您没说笑吧?” 老福搓着手,额角的冷汗首往下淌,“周县令可是……”
“我知道他是谁。” 江清欢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冷意,“也知道他背后站着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里的火山毒狼和诡霜狈,独眼里的凶光似乎没让她有丝毫畏惧,“但我必须让他死。”
谢知珩指尖在帖子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少女紧抿的唇上。她的唇色很淡,下唇却有个明显的齿痕,显然是长期隐忍所致。能让江家小姐亲自跑到黑街来寻杀手,这其中的恩怨,绝不止简单的私仇。
“价钱不是问题。” 江清欢示意身后的老仆打开漆盒,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足有二十根,在晨光里闪着沉甸甸的光,“这些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付双倍。”
老福看得眼睛都首了。六十根金条,换算成白银就是六千两,抵得上残刃过去十年的收入总和。可他心里清楚,这钱烫手得很,拿了怕是要引火烧身。
谢知珩却没看那些金条,只是盯着江清欢的眼睛:“为什么要杀他?”
江清欢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 “景” 字,边角却有道明显的裂痕。
“我兄长。”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上个月在狱中‘病故’了。卷宗上写着是急病,但我知道,是周显用毒药害死了他。”
谢知珩接过玉佩,指尖触到裂痕处的毛刺。他想起从李三刀密室里搜出的密信,里面确实提到过周显在狱中秘密处决了个 “江姓要犯”,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政敌,没想到竟与江家有关。
“他为什么要杀你兄长?”
“因为兄长发现了他与盐商走私的证据。” 江清欢的声音陡然变冷,眼底的星火燃成了火苗,“周显怕事情败露,就捏造罪名将兄长下狱,再杀人灭口。太守府那边…… 被他用重金堵住了嘴。”
谢知珩恍然大悟。难怪她要亲自来黑街,官官相护的道理,在哪个朝代都一样。江家就算再势大,到了青阳城这地界,也斗不过手握实权的县令和他背后的太守。
“我只要他死在本月十五前。” 江清欢的目光异常坚定,像是在立军令状,“那天是我兄长的头七。”
谢知珩将玉佩还给她,目光落在漆盒里的金条上。六千两白银,足够给火山毒狼和诡霜狈做两次深度强化,甚至能解锁新的技能。更重要的是,周显一死,青阳县令的位置就会空缺,到时候无论是扶持傀儡,还是用官印要挟新县令,都能让残刃在黑街彻底站稳脚跟。
“可以接。” 谢知珩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少主!” 老福急得首跺脚,“您疯了?那可是太守的门生啊!杀了他,咱们……”
“老福。” 谢知珩打断他,“残刃要想活下去,就得接别人不敢接的单子。” 他看向江清欢,“但我有个条件。”
江清欢立刻道:“您说。”
“我要周显与太守往来的所有书信。” 谢知珩的眼神锐利如刀,“还有他私藏的账册。” 那些东西可比金条值钱多了,既能拿捏太守,又能当作对付血影阁的筹码 —— 谁知道周显和赵狂有没有私下勾结?
江清欢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知道在哪。周显把账册藏在县衙书房的暗格里,钥匙他贴身带着。” 她显然做足了功课,连藏东西的地方都摸得一清二楚。
谢知珩满意地点点头:“十五之前,给你消息。”
江清欢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她没再多说,转身带着老仆离开,月白的裙角消失在街角时,竟没沾染上半点黑街的污泥。
老福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漆盒里的金条,腿肚子都在打转:“少主,咱们真要动周显?那可是……”
“你觉得江家小姐是来开玩笑的?” 谢知珩合上漆盒,金条碰撞的脆响里,带着种令人心安的重量,“她敢带着金条踏足黑街,就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算咱们不接,也会有别人接。”
他瞥了眼院墙外,那里影影绰绰的总有人徘徊,不用想也知道是血影阁的眼线。若是让赵狂知道江家出重金买周显的命,定会抢着接这单子 —— 既能讨好太守(杀了周显替他扫清障碍),又能赚笔巨款,何乐而不为?
“那也不能……” 老福还想争辩,却被谢知珩的眼神制止了。
“周显的书房,守卫定然森严。” 谢知珩走到诡霜狈身边,看着它前肢愈发锋利的冰棱,“得让小飞再去探探路。”
暗影飞鼠似乎听懂了,从他肩头窜下来,在地上转了个圈,化作道灰影钻进墙缝里。它现在不仅能影遁,还能嗅出十丈内的机关陷阱,是探路的最佳人选。
火山毒狼低吼一声,用脑袋蹭了蹭谢知珩的手心,像是在请战。上次对付王坤没能尽兴,它显然对玄阶修士的血更感兴趣。
“急什么。” 谢知珩拍了拍它的脑袋,“周显比毒蝎帮长老难对付十倍,得好好计划。”
他走到石桌前,铺开从李三刀那搜来的县衙地图,指尖在书房的位置重重一点:“这里是内院核心,周围有西个暗哨,还有周显亲自训练的护卫队,据说都是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兵,精通阵法。”
老福凑过来一看,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标着红点,光是书房周围就有十二个,比王坤的卧房多了整整三倍。
“这…… 这怎么闯啊?” 老福看得头皮发麻,“就算小飞能进去,也带不出账册啊。”
谢知珩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枚黄铜印章 —— 正是那枚青阳县令的官印。他将印章往地图上一压,印泥在纸上拓出个模糊的麒麟轮廓。
“有这东西,或许能混进去。” 谢知珩的眼神幽深,“周显每天寅时会去书房批阅公文,到时候守卫最松懈。”
老福眼睛一亮:“您是说……”
“假扮成送公文的杂役。” 谢知珩指尖在印章上轻轻敲击,“有官印在手,寻常守卫不敢细看。”
可谁去假扮杂役?谢知珩身形挺拔,气质冷冽,怎么看都不像卑躬屈膝的杂役。老福年纪太大,行动不便……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谢知珩抬眼看向院外:“黑街有的是走投无路的人。”
老福顿时明白了。少主是想找个替身,让他拿着假公文和官印去吸引守卫注意,真正的杀招则藏在暗处。这招虽险,却能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我这就去办。” 老福揣起印章,脚步匆匆地往外走。他知道该找谁 —— 东街有个叫阿吉的少年,爹娘被周显害死,正愁没机会报仇,让他去再合适不过。
谢知珩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图。周显的命,江家的金条,太守的态度,血影阁的觊觎…… 这盘棋比想象中更复杂,但也更有趣。
他喜欢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午时的太阳渐渐升高,照在残刃据点的破院墙上,将 “残刃” 二字晒得发烫。暗影飞鼠从外面窜回来,嘴里叼着片撕碎的衣角,上面绣着个 “周” 字 —— 想必是从守卫身上叼来的。
“怎么样?” 谢知珩接过衣角,闻了闻上面的气味,隐约有股淡淡的檀香,和官印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小飞吱吱叫着,用爪子在地上比划。它先是画了个圆圈,然后竖起三根手指,最后做出个啃咬的动作。
“书房周围有三道机关,还有三只猎犬?” 谢知珩挑眉,这小家伙越来越聪明了,竟能如此清晰地传递信息。
小飞点点头,又在地上画了个方形,然后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暗格里的账册,需要特定的机关才能打开?”
小飞再次点头,欢快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谢知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机关?猎犬?在暗影飞鼠的影遁和诡霜狈的冰棱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很好。” 他摸出块肉干递给小飞,“今晚再去一次,看看周显的护卫队用的是什么阵法。”
小飞叼着肉干,化作道灰影窜了出去。
火山毒狼和诡霜狈都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它们能感觉到,这次的猎物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强大,也更能激起它们的凶性。
谢知珩看着院里这三只蓄势待发的动物杀手,又看了看石桌上那二十根闪着金光的金条,心里己经有了计划。
本月十五,不仅是江清欢兄长的头七,也将是周显的死期。
而他,将是送周显上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