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寒终坐在书桌前左手掌心的纱布下，疼痛持续地低吼。面前摊开的，是省赛集训的细则和一份空白的训练计划表。父亲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脖颈：“按最高标准”、“不准出错”、“再牵扯…后果自负”。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公式和定律在眼前扭曲晃动，无法沉入思维。废弃泳池的黑暗、盛临那句带着血腥气的“疼吗？”、他最后疲惫而决绝的“那就搞砸它”，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盘旋。
搞砸省赛？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剂毒药，带着毁灭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混乱压回冰封的深渊。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熟悉的、空洞的平静。笔尖落下，在空白处写下冰冷的、精确到分钟的训练条目。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刀刻在心上。
盛家的浴室里，花洒喷出的热水冲刷着盛临蜜色的皮肤，却冲不掉左肩背那片巨大淤痕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也冲不掉指关节新伤被水浸泡后的尖锐刺痛。热水流过嘴角的裂口，带起一阵火辣。镜面被水雾模糊，只能映出一个扭曲晃动的轮廓。
浴室门被毫无预兆地猛地推开！巨大的撞击声吓得盛临浑身一激灵。
盛国栋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门神。他穿着笔挺的衬衫，袖口挽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阴鸷。他手里拿着一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
“解释。”盛国栋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水声，首刺盛临耳膜。他把手机屏幕转向盛临——上面赫然是游泳馆保安上报的、更衣室储物柜被砸得面目全非的照片，以及“蓄意破坏公物，疑似情绪失控”的报告。
水珠顺着盛凌的金发滑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看着屏幕上自己留下的“杰作”，还有保安报告中冰冷的字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张了张嘴，热水呛进喉咙，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他弓着腰，扶着湿滑的墙壁，咳得撕心裂肺。
盛国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越来越沉的冰冷。他向前一步，踏进满是水渍的浴室地面，皮鞋踩在水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却如同惊雷。他逼近盛临，高大的身影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哑巴了？”盛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砸东西很痛快？嗯？！发泄给谁看？！给老子看吗？！” 他猛地抬手，一把抓住盛临湿漉漉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正正按在那片淤伤上！
“啊——！”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盛临痛得眼前发黑，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的硬撑和倔强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痛楚。
“废物！”盛国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狭小的浴室里炸响，震得瓷砖都在嗡鸣，“我花钱给你请最好的教练，给你铺路！你呢？！训练成绩一塌糊涂！心思不放在正道上！现在还敢给我惹是生非！破坏公物？！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盛国栋的脸丢得还不够？！”
盛临痛得浑身痉挛，被父亲死死按在墙上，冰冷湿滑的瓷砖紧贴着滚烫疼痛的皮肤。他试图挣扎，但盛国栋的力量如同铁钳。屈辱、愤怒、剧痛和冰冷的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盛国栋，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看？！”盛国栋被那眼神彻底激怒，理智的弦砰然断裂！他抓着盛临肩膀的手猛地将他往旁边一甩！
盛临像破麻袋一样被甩开，脚下打滑，重重撞在洗手台上，腰侧传来一阵闷痛。他还没站稳，盛国栋己经像暴怒的雄狮般转身，目光扫过洗手台！
“砰——！！！！”
一声令人心悸的、玻璃爆裂的巨响骤然炸开！
盛国栋抄起洗手台边一个沉重的玻璃漱口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了盛临面前那面巨大的、镶嵌在墙上的浴室镜！
镜面应声而碎！无数锋利尖锐的碎片如同冰雹般西散飞溅！哗啦啦的碎裂声震耳欲聋！
几片飞溅的碎片瞬间划过了盛临赤裸的胸膛和手臂！尖锐的刺痛传来，细密的血线立刻浮现！
盛临被这突如其来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惊呆了！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脸，身体僵硬地贴在冰冷的洗手台边缘，瞳孔因惊骇而放大到极致！碎裂的镜子里，映出无数个他惊恐、苍白、布满伤痕的扭曲面孔，也映出盛国栋因暴怒而狰狞变形的脸！
“老子让你看！看个够！”盛国栋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满地狼藉的锋利碎片和墙上只剩下狰狞空洞的镜框，咆哮声在破碎的浴室里回荡，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怒，“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看看你干的好事！这就是你的本事？！除了惹祸，你还会什么？！废物！垃圾！！”
“垃圾”两个字，如同最后的重锤，狠狠砸在盛临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他看着满地闪烁着寒光的玻璃碎片，看着墙上那个巨大的破洞，看着镜框边缘残留的、映照着自己惨白惊恐面容的碎镜片，听着父亲那一声声如同诅咒的“废物”、“垃圾”……一股麻木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毁灭欲，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痛楚和愤怒。
他靠着冰冷的洗手台，缓缓滑坐下去，坐在了满地冰凉的碎玻璃渣上！尖锐的刺痛从和腿部传来，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低着头，湿漉漉的金发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热水还在哗哗地流着，冲刷着地上的血痕和碎片，水汽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暴戾的气息。
简寒终悄无声息地站在盛家别墅侧面的阴影里。盛国栋那辆黑色轿车就停在院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也许是盛临那句“搞砸它”带来的混乱驱使，也许是内心深处一丝无法言说的不安。
突然，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从别墅二楼某个窗户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爆裂的、哗啦啦的刺耳碎裂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如此恐怖！
简寒终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是浴室的方向！窗户紧闭，拉着百叶帘，但剧烈的声响和震动是骗不了人的！
几秒后，百叶帘的缝隙间，灯光剧烈晃动了几下。紧接着，一声压抑的、凄厉到变调的痛呼隐约穿透了玻璃窗，钻入简寒终的耳中！那声音短促而痛苦，像被生生扼断！
简寒终的呼吸瞬间停滞！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废弃泳池里盛临那句“疼吗？”和此刻隐约传来的痛呼重叠在一起！他几乎能想象出里面正在发生什么！盛国栋那张冰冷的脸和父亲严厉的面孔在脑海中交错闪现！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想冲进去的念头刚升起，就被父亲冰冷的警告和盛临那句“弄死你”的威胁死死按了回去。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自身难保的“优等生”。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浴室那扇窗户的百叶帘缝隙，灯光似乎稳定了下来。随即，一小片被灯光映亮的、棱角锋利的碎玻璃，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撞击，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弹射了出来！
那片碎玻璃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流星，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它旋转着，坠落着，最后“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简寒终脚边不远处的草坪上。
简寒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碎玻璃上。它静静地躺在枯黄的草叶间，边缘锋利如刀，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只窥伺的眼睛，也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捡起了那片冰冷的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在指尖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透出惨白灯光的浴室窗户。百叶帘的缝隙里，似乎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但简寒终知道，那扇窗户后面，是另一个正在被暴力碾碎的世界。
月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他掌心那片染着一点自己血迹的、冰冷的碎玻璃上。消毒水的气息似乎从远处飘来，混合着指尖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这片碎玻璃，带着盛临世界的暴戾和冰冷，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紧紧攥住了那片玻璃，锋利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完好的皮肉，带来比烙印更尖锐、更清醒的疼痛。省赛集训通知上冰冷的铅字，父亲严厉的警告，此刻都在这片碎玻璃的寒光中，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