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痕与铁锈

2025-08-15 3724字 1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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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家客厅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简寒终垂着眼,站在客厅中央。后背撞击池壁的闷痛尚未消散,唇上残留的铁锈味和消毒水气息萦绕在感官深处,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割裂。缠着纱布的左手藏在身后,掌心烙印的疼痛和纱布下新的洇湿感,是黑暗里带回来的唯一证据。

简国栋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他穿着熨帖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正是省赛集训的细则通知。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文件上,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简寒终略显苍白的脸、微乱的额发,最后定格在他试图藏匿的左手上。

“手。”简国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

简寒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缓缓将左手从身后挪到身前。纱布包裹着手掌,边缘还算干净,但靠近手腕内侧的地方,一小片暗红色的洇痕异常刺眼。

简国栋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简寒终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一把抓住了简寒终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简寒终的指关节瞬间泛白。那带着审视和怒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一小片暗红上。

“怎么回事?”简国栋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训练弄的?还是……”他拖长了尾音,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首刺简寒终眼底,“跟那个垃圾混在一起弄的?”

“垃圾”两个字,再次撕裂了空气,也撕开了简寒终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废弃泳池里盛临那双绝望疯狂的眼睛、唇齿间浓重的铁锈味瞬间涌上脑海。他感到一阵反胃。

“不小心…划到了。”简寒终的声音平淡无波,视线落在父亲抓着自己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手指冰冷,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划到?”简国栋嗤笑一声,他猛地将简寒终的手扯到眼前,另一只手粗暴地撕开纱布边缘的一角!动作牵扯到掌心的烙印和可能的擦伤,尖锐的疼痛让简寒终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纱布被掀开一小块,露出底下边缘模糊、泛着暗红、中心带着焦黑痕迹的可怖烙印!那形状,分明是烟头烫伤的痕迹。

简国栋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恐怖!怒火混合着一种暴戾,在他眼中翻腾。他捏着简寒终手腕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不小心划到?!”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震得吊灯都在轻颤,“简寒终!你当我瞎吗?!这是什么?!啊?!跟那种下三滥学的抽烟?自残?!还是他弄的?!” 他猛地甩开简寒终的手,像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指着那份被扔在茶几上的集训通知,“看看!看看这是什么!省赛!清北的敲门砖!你他妈的手弄成这样,怎么握笔?怎么操作仪器?嗯?!”

简寒终被甩得踉跄一步,左手掌心暴露在灯光下,烙印的灼痛和撕扯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垂着头,看着脚下地板,上面映出自己模糊扭曲的影子。父亲暴怒的斥责砸在背上,冰冷而沉重。

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言。解释是徒劳的,任何言语在此刻的盛怒面前都苍白无力。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简国栋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离他远点!那种烂泥坑里的东西,只会把你拖下去!他爹盛国栋就是个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他能养出什么好种?打架、抽烟、不服管教!现在好了,还学会祸害人了?把手弄成这样,毁你的前途,毁我的计划?!”

他绕着简寒终踱步,每一步都踏在令人窒息的心跳上。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他停在简寒终面前,目光如冰锥,“手,给我立刻养好!明天开始,除了学校和家,哪里也不准去!手机上交!集训计划,今晚必须写完,按最高标准!下周集训,你要是敢出一点差错,或者再让我发现你跟那个姓盛的有半点牵扯……”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后果,你自己承担。我保证,你会后悔今天的一切!”

最后一句,如同最终的判决,砸在简寒终头上。简国栋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转身大步走向书房,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像关上了简寒终所有可能的出口。

客厅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简寒终依旧站在原地。左手掌心的疼痛持续地提醒着他废弃泳池的黑暗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父亲刻毒的话语——“烂泥坑”、“祸害人”、“毁前途”——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与盛临那句嘶哑的“老子弄死你”交织在一起,在他冰冷的壁垒内碰撞、撕咬。

他缓缓抬起受伤的左手,在刺目的灯光下凝视着那片狰狞的烙印和渗出的血迹。然后,他用右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被撕开的纱布边缘重新按回原处,遮住那耻辱的、混乱的印记。动作机械。

“哐——!!!”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在空旷的游泳馆更衣室里炸开!回声在冰冷的铁皮柜和瓷砖墙面间疯狂碰撞。

盛临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一个被砸得凹陷下去的储物柜铁皮门。他刚刚用尽全力,将拳头狠狠砸在了上面!

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混合着左肩背旧伤的钝痛,却丝毫无法平息他胸中翻江倒海的暴怒和无处宣泄的屈辱!

“操!操!操!!!”他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又是一拳砸在旁边的柜门上!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一个沾着新鲜血迹的凹痕。他感觉不到拳头的痛,只有心口被父亲那句“垃圾堆里爬出来”反复凌迟的剧痛,和被简寒终父亲指着鼻子骂“祸害”、“下三滥”的滔天屈辱!

“嘶……”左肩胛下方那处巨大的淤伤被剧烈的动作狠狠牵动,尖锐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靠着被砸凹的柜门滑坐下去,背脊抵着坚硬的铁皮,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指关节流下的鲜血,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暗红。

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值班的保安拿着手电筒冲了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谁?!干什么呢?!”手电光柱扫过盛临惨白的脸、鲜血淋漓的手和那扇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柜门。

盛临猛地抬起头,沾着血污和汗水的金发黏在额前,琥珀色的眼瞳暴露在强光下,只剩下空洞的暴戾和一丝被窥见的狼狈。他死死盯着保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挣扎着想站起来。

保安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对讲机上:“别动!你…你破坏公物!我报警了!”

“报啊!”盛临嘶哑地吼回去,声音破碎,“老子等着!”他撑着柜门想站起来,肩背的剧痛却让他再次跌坐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警报器尖锐的鸣笛声骤然在游泳馆上空响起,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凌晨的废弃泳池,简寒终悄无声息地翻过铁围栏,。他无法入睡,父亲的警告、掌心的烙印、唇上的铁锈味、还有盛临最后那句嘶哑的威胁,在他脑海里反复撕扯。他需要这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需要这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来麻痹自己。

他靠在熟悉的冰冷池壁上,后背的钝痛似乎与池壁的粗糙融为一体。他摊开左手,纱布在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掌心的灼痛感清晰无比。他闭上眼,废弃泳池的死寂包裹着他,也放大了内心的混乱。

一阵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从黑暗的通道口传来,打破了死寂。

简寒终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高大的、佝偻着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这片黑暗。是盛临。他金发凌乱,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迹和擦伤,嘴角肿着,指关节血肉模糊,被简易包扎的纱布也早己被鲜血浸透。

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显然肩背的旧伤在刚才的爆发中遭到了重创。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

盛临也看到了池壁阴影里的简寒终。他脚步顿住,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沉默对视。

盛临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荆棘——有未消的暴戾,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被看到的狼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凝固的绝望。他琥珀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失去了所有光芒,只剩下空洞的灰败。

他一步步挪到池壁边,在离简寒终几步远的地方,重重地靠了上去,发出一声痛苦而沉重的闷哼。

身体顺着冰冷的瓷砖滑坐下去,头无力地靠在池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废弃泳池的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沉重,只有盛临压抑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

过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盛临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疲惫,在黑暗中响起,像在问简寒终,又像在问自己:

“……疼吗?”

他问的是简寒终的手,还是自己这一身的伤?亦或是别的什么?

简寒终靠在冰冷的池壁上,看着黑暗中盛临模糊而狼狈的轮廓。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消毒水的味道、铁锈的腥气、还有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是他们此刻共同的牢笼。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简寒终低沉的声音才在死寂中响起,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省赛集训…下周开始。”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两人之间的黑暗里,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是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