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电光中的解离

2025-08-15 3776字 1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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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在一片混沌的剧痛中缓慢凝聚的。

仿佛有人用烧红的凿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凿击着他的颅骨内侧。

每一次凿击都伴随着尖锐的嗡鸣和视野里炸开的、不规则的惨白光斑。

头痛欲裂,像要生生炸开!

喉咙深处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灼痛。

全身的肌肉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残留着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和酸痛,尤其是下颌和颈部,僵硬得如同石膏。

冰冷的触感从后背和西肢传来。

他依旧被束缚在狭窄坚硬的金属床上,手腕脚踝处的尼龙带勒得生疼。

左臂的脱臼似乎被复位了,但和深沉的钝痛依旧清晰。

点滴冰冷的液体持续注入右手腕的血管。

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晃动。

头顶那盏惨白的吸顶灯,照着他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他本能地想抬手遮挡,束缚带瞬间绷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换来左臂一阵钻心的抽痛。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溢出干裂的嘴唇。

“174号醒了。”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是护士。

简寒终转动沉重的眼球。

模糊的视野里,穿着白色制服的身影在床边忙碌着,记录着什么,检查着点滴管。

她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眼神扫过他时,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有对一件故障物品的例行公事。

“感觉怎么样?头痛吗?”护士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询问一件物品的属性。

简寒终张了张嘴,喉咙里只有火烧火燎的疼痛和砂砾摩擦般的嘶哑气音。

他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想问:盛临呢?我在哪?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但所有的念头,在触及到记忆的壁垒时,都如同撞上冰山的船,瞬间碎裂、沉没。

记忆像一片被狂风蹂躏过的废墟,只剩下扭曲的、无法辨认的碎片:

冰冷的白光…撕裂灵魂的剧痛…肌肉的痉挛…橡胶的气味…还有…还有那刺耳的、规律的“嘀…嘀…”声…

还有…一个数字…

一个冰冷的、沉重的、如同墓碑的数字…

174。

这个数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猛地楔入他混乱的意识!

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

“174号?”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似乎不满他的沉默。

简寒终猛地一颤!他是在叫我?我是…174号?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混乱的思维上,带来短暂的、刺骨的清醒。

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护士似乎满意了,在记录板上划了一下。

“MECT治疗后的正常反应。头痛、肌肉痛、暂时性失语、记忆混乱都是常见的。好好休息,配合治疗。”

她毫无感情地宣布完毕,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哒、哒”声,渐渐远去。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点滴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他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

MECT?治疗?

什么治疗?为什么要治疗我?我是谁?

174号…174号…

他拼命地试图抓住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试图拼凑出“简寒终”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

然而,每一次努力,都只换来颅内更剧烈的钝痛和眩晕。

记忆像握在手中的流沙,越想抓紧,流失得越快。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似乎有新的病人被送来,护工在呵斥,病人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或哭嚎。

其中,一个名字片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极其模糊、极其微弱地飘了进来:

“…临…闹腾什么!…安静点…”

临?

盛临?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咒语,瞬间击中了简寒终混乱意识深处的某个隐秘角落!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尖锐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上!

瞬间冲垮了所有药物的麻木和身体的剧痛!

泪水!

滚烫的、汹涌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出他的眼眶!

顺着眼角汹涌滑落,浸湿了鬓角,流进耳朵!

他无法控制!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只是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痛得他无法呼吸!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这个名字——盛临——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足以将他灵魂都焚烧殆尽的巨大痛楚!

“174号?你怎么了?”另一个护士听到动静,快步走进来,看到简寒终泪流满面、身体因无声恸哭而剧烈颤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情绪又不稳定?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简寒终无法回答。

他只是拼命地摇头,泪水更加汹涌。

束缚带因为身体的颤抖而勒得更紧,带来皮肉的刺痛,却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护士拿起对讲机:“张医生,174号情绪失控,哭泣不止,可能需要观察是否诱发…”

“不用了。”

一个冰冷、熟悉、带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打断了护士的话。

简寒终泪眼模糊地望去。门口,父亲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简寒终泪流满面的脸和被束缚的身体,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在病房惨白灯光下,闪烁着刺目、冰冷金光的——金牌!

省赛理论组金牌!

象征着“成功”、“前途”、“荣耀”的金牌!

父亲缓步走进病房,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清晰而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简寒终的心跳上。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束缚在床上的儿子,看着儿子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看着那枚象征着“胜利”的金牌。

“哭什么?”

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省赛金牌,给你拿回来了。”

他将那枚冰冷的金牌,随意地、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一样,“啪”地一声,丢在简寒终胸口被束缚带压着的薄被上!

金牌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被传来。

它棱角分明,硌得他生疼。

那刺目的金光,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像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看看,这是什么?”

父亲指着金牌,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训导,“这才是你该走的路!该拿的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他的目光扫过简寒终泪痕未干的脸,扫过束缚带,最终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眼神锐利如刀,“…就该像你那些肮脏的妄想一样,被彻底电一电,清理干净!”

“电一电”…

那毁灭性的白光!

那撕裂灵魂的剧痛!那名为“MECT”的治疗!

父亲的话语,精准地刺穿了简寒终混乱的意识!

将他此刻承受的非人痛苦,与他被强行剥夺的记忆、被摧毁的自我,与胸口这枚冰冷刺目的“荣誉”勋章,冷酷地联系在了一起!

简寒终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荒谬而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胸口那枚金牌,又猛地抬头看向父亲那张冰冷、威严、如同法官宣判般的脸!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讽刺,混合着被强行“治疗”的恐惧和盛临名字带来的灭顶悲伤,在他残破的意识里疯狂冲撞、爆炸!

他想嘶吼!

想质问!

想把那枚冰冷的金牌狠狠砸在父亲脸上!

但他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

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突而无法控制地痉挛!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左臂的剧痛再次被唤醒!

父亲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这件“工具”再次出现“故障”感到不满。

他转头对旁边的护士和闻声赶来的张医生冷声道:“看来一次还不够。情绪清理得不彻底。等他稍微稳定点,观察24小时,如果记忆混乱和情绪失控没有改善,准备第二次MECT疗程。务必让他‘清醒’过来,记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是,简局。”张医生立刻应道,语气恭敬。

父亲最后看了一眼在床上无声恸哭、剧烈颤抖的简寒终,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件需要返厂维修的残次品。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丧钟的回响,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只剩下简寒终粗重艰难的喘息、无法抑制的呜咽、束缚带摩擦的声响,以及张医生和护士冰冷的、关于“二次疗程”的低语。

那枚冰冷的金牌,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烙印着“174号”的屈辱,烙印着被电光强行“清理”的解离灵魂,也烙印着父亲那名为“前途”的、冰冷而残酷的终极审判。

炽焰被电光强行熄灭,熔炉的余温里,只剩下被解离的碎片,在冰冷的束缚和刺目的“金牌”下,无声地承受着名为“清醒”的永恒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