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锈蚀的入口

2025-08-15 2779字 1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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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州的夜,比青屿更冷,更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工业城市特有的、混合着金属粉尘、汽车尾气和潮湿水汽的陌生气息,沉重而冰冷。

简寒终裹紧单薄的外套,像一滴融入沥青的墨,沉默地行走在城郊结合部昏暗破败的街道上。

路灯稀疏,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坑洼的路面和两侧低矮、墙面剥落的旧楼。

空气中飘荡着廉价食物的油烟味、隐约的争吵声和远处工厂机器低沉的轰鸣。这里与仁安疗养中心那片精心打造的“高端静谧”区域截然不同,混乱、嘈杂、充满了底层挣扎的烟火气,也提供了最好的隐匿之所。

他用备用的一次性现金,在一家招牌油腻、灯光昏暗的小旅馆前台,沉默地登记了一个最便宜的单间。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扔给他一把挂着沉重铁牌的钥匙。房间狭小逼仄,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

墙壁斑驳,一张硬板床,一张摇晃的木桌,一个锈蚀的水龙头滴答着水。

唯一的窗户对着一条堆满垃圾的窄巷。

简寒终反锁上门,将背包扔在桌上。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巷子对面霓虹灯牌闪烁的、病态的红光,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冰冷的、混杂着垃圾腐臭的空气灌了进来。

他抬眼望去,远处,在城市边缘模糊的轮廓线上,一片被高大围墙和茂密绿化包围的区域,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几点零星的、如同鬼火般的灯光在建筑群中亮着——仁安疗养中心。

C区就在那片建筑群的深处。东墙。第三块松石。血绘的地图。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再次点开 Signal,看着那张盛临用鲜血绘就的、颤抖而残酷的地图。

惨白墙壁的背景,沾满污迹和血迹的手,皱巴巴纸片上歪扭的线条和那个刺目的“X”… 暗红色的液体仿佛透过屏幕,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和绝望的气息。

简寒终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屏幕上那只手的位置,指尖冰凉。

他仿佛能感受到盛临绘制时指尖的颤抖和伤口的剧痛,感受到那粘稠血液的温热与冰冷交织的触感。

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行压下呕意,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

他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这张血图。地图极其简陋,只有几个代表建筑轮廓的方框,一个指向角落的箭头,数字“3”,以及那个关键的“X”。箭头所指的方框角落,旁边标注着“入口。下面。”。

结合他之前查到的信息——那个被掩盖的雨水管道入口!盛临用血标注的“入口”和“下面”,完美印证了他的推测!那个“X”的位置,就是第三块松石下方,废弃管道的入口!

他将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将血图刻入脑海。

然后,他清除了所有浏览记录和Signal应用的后台运行痕迹。

手机被他关机,电池取出,塞进背包最底层。

行动时间:凌晨三点。这是人最困倦、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他需要装备。

他再次走出旅馆,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破败的街区里穿行。

他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灯光昏黄的五金杂货店。店主是个打着瞌睡的老头。

“老板,买点东西。”简寒终的声音低沉沙哑。

老头抬起惺忪的睡眼。

“劳保手套,最厚的、一捆粗麻绳、一把小号的撬棍、一个强光手电筒,要电池耐用的,再要一卷宽胶带。”他报出清单,语气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老头嘟囔着起身,在堆满杂物的货架间翻找。简寒终的目光扫过店内:冰冷的扳手、尖锐的螺丝刀、沉重的铁锤… 这些冰冷的工具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泽。他最终只拿了选定的几样。

付了现金,他将东西塞进背包,迅速离开。

回到旅馆房间,他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他脱下身上相对干净的外套和衬衫,换上在街边小店买的深灰色廉价连帽卫衣和同色工装裤。

戴上厚厚的劳保手套,隔绝指纹和可能的刮伤。他将撬棍用宽胶带紧紧缠裹手柄,增加摩擦力也消除金属反光。

强光手电筒检查电量,备用电池装好,麻绳盘好塞进背包。

最后,他拿起那卷宽胶带,撕下长长的一条。

他走到房间那面斑驳的、带着裂纹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的身影:深色衣物包裹着瘦削的身体,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一双在阴影里亮得惊人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他抬起左手,解开缠着的纱布。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渗着血丝。

这是深州雨夜的印记,是盛临破碎泳镜留下的烙印,也是此刻连接他与深渊的、血色的坐标。

他没有重新包扎。而是拿起那条宽胶带,用牙齿配合右手,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一圈又一圈,将胶带紧紧缠绕在左手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之上!

透明的胶带勒进皮肉,带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剧痛!

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胶带缠绕得密不透风,将伤口死死封住,也暂时止住了渗血。

这不仅是止血,更是为了在潜入时,不留下任何新鲜的血迹!

胶带的透明和粘性,在黑暗中也能提供一定的防护和伪装。

剧痛像电流般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冰冷。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被胶带封住左手、眼神决绝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具为深渊而生的、冰冷的躯壳。

时间在死寂和紧绷的神经中缓慢流逝。

窗外巷子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垃圾堆里野猫翻找的窸窣声和远处工厂永不疲倦的轰鸣。

霓虹灯牌闪烁的红光,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凌晨两点五十分。

简寒终背上背包,动作轻捷无声。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撬棍、手电、手套、胶带… 以及那枚被胶带死死封印在掌心、如同烙印般的伤口坐标。

他走到窗边,没有走门。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

他探身出去,观察了一下狭窄肮脏的后巷。

确认无人,他像一只敏捷的夜行动物,翻出窗户,踩着锈蚀的消防梯和堆叠的杂物,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

双脚踩在冰冷潮湿、满是油污的地面上。

他拉低帽檐,最后望了一眼仁安疗养中心那片在夜色中蛰伏的、如同巨大白色墓碑般的建筑群。

C区,东墙,第三块松石。

下面,有东西,给你。

盛临的血绘地图在脑中清晰无比。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垃圾腐臭和工业尘埃的冰冷空气,将所有的恐惧、犹豫、对剧痛的感知,都死死压进那层冰封的表面之下。

然后,他朝着那片吞噬光亮的深渊堡垒,决绝地迈开了脚步。

锈蚀的入口,在等待。血色的希望,在深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