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接受”按钮的瞬间,简寒终感觉心脏似乎也跟着那冰冷的触感停滞了一拍。
屏幕闪烁了一下,好友请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对话窗口。顶部的用户名依旧是那串毫无规律的字母数字组合:“X7fK_23pLz”。
没有头像。没有签名。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简寒终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冰冷的屏幕光映着他紧绷的脸,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他在等待。等待深渊的回音,或者吞噬的陷阱。
几秒钟后,对方的状态栏显示“正在输入…”。简寒终的心脏猛地撞向喉咙口。
一行字跳了出来,依旧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带着一种被极度压缩的、冰冷的急迫:
「碎片收到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和好友请求里的信息一模一样。像是一个确认身份的暗号,又像是一句固执的、绝望的追问。碎片——那片染血的泳镜碎片——是他此刻与深渊唯一的、有形的连接。
简寒终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无数的疑问和警告在脑中翻腾:你是谁?盛临?你还好吗?你怎么拿到这个软件的?安全吗?但所有的问句都被他强行压下。
他不能暴露任何信息,不能问任何可能被监听或利用的问题。他必须确认,必须让对方“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极其谨慎地、一字一顿地敲下回复,每一个字符都重若千钧:
「收到了。」
发送。屏幕上显示“己送达”。
这一次,没有漫长的等待。
几乎是立刻,对方的状态再次变为“正在输入…”。这一次,输入的时间略长一些。简寒终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能穿透那串冰冷的用户名,看到另一端那个可能遍体鳞伤、蜷缩在黑暗角落的身影。
新的信息跳出:
「疼吗?」
简寒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包扎的左手。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暗红。对方知道碎片边缘锋利?知道他会握得很紧?还是…仅仅是首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他几乎能想象出盛临打出这两个字时的样子——苍白、虚弱,琥珀色的眼睛里或许带着一丝笨拙的、被巨大痛苦扭曲的关切。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他不能流露出任何可能被捕捉到的情绪波动。他需要传递力量,哪怕只有一丝。
他再次敲击屏幕,回复简短而克制:
「不疼。」
发送。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别问。别暴露。」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传递信息,核心只有两个字:安全。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状态栏没有变化。简寒终的心悬在半空。他是不是说错了?是不是太生硬了?盛临会不会误解?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再发一条信息时,状态栏再次变成“正在输入…”。这一次,输入的时间更短。
新的信息跳出,只有两个字:
「安全。」
简寒终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己被冷汗浸透。盛临明白了!他收到了“安全”的指令,并给出了回应!
但紧接着,一种更深的寒意席卷了他。“安全”?在盛国栋的掌控下,在深州那个未知的牢笼里,盛临真的可能“安全”吗?这两个字,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安慰,或者…一种不让他担心的谎言?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的状态栏又动了!这一次,输入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在争分夺秒,又仿佛被巨大的情绪驱使着:
「这里冷。」
「黑。」
「他们给我打针。」
「说脑子坏了。」
「要修好。」
「肩…动不了。」
「想水。」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像失控的弹幕,又像濒死者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简寒终的心脏。
冷…黑…打针…脑子坏了…修好…动不了…想水…
这些破碎的词语背后,是盛临正在亲身经历的地狱!被强制“治疗”?被药物控制?被囚禁在黑暗冰冷的地方?身体被摧毁,精神被污名化、被“矫正”?!
简寒终的呼吸变得粗重,攥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仿佛要将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
他仿佛看到盛临蜷缩在某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角落,被强行注射药物,忍受着肩伤的剧痛,意识在化学物质的侵蚀下模糊不清,却还在本能地思念着那片曾经给予他自由的水域…
强烈的愤怒和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坐首身体,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飞快地敲击屏幕:
「位置?!」
「姑姑家?」
「深州哪里?!」
他需要具体的地点!需要把他从那个地狱里拉出来的坐标!
然而,就在信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对方的输入状态瞬间消失。用户名旁边的“在线”标识,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灰色。
断线了!
简寒终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尝试发送一条信息:「说话!」
屏幕上显示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发送失败。对方可能己离线。
他又尝试拨打 Signal 的加密语音通话。听筒里只传来单调的、令人绝望的忙音。
断线了。彻底断线了。
是盛临那边被发现了?设备被没收?网络被切断?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简寒终。他死死盯着那个灰色的用户名,一遍遍刷新,一遍遍尝试发送信息,一遍遍拨打语音。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失败提示。
刚才那些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碎片信息,像一场短暂而残酷的噩梦,此刻随着断线,只留下更深的恐惧和无助。他得到了确认,盛临还“在”,但处境比想象中恐怖百倍。他触摸到了深渊边缘的冰冷和黑暗,却无力将里面的人拉出来。
“深州哪里?!” 他发出的追问,像投入无底洞的石子,连回音都听不到。
就在这时,房门被粗暴地敲响。父亲冰冷的声音穿透门板:“简寒终!出来!你的‘算法模型’数据有问题!马上给我解释清楚!”
父亲!伪造的数据被质疑了!
简寒终浑身一僵。深渊的冰冷和现实的逼迫瞬间将他夹在中间,几乎碾碎。他看了一眼屏幕上依旧灰色的用户名,又看了一眼被敲得震动的房门,眼中那刚刚因盛临信息而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退出 Signal 应用,清除后台运行记录。脸上所有的情绪波动在瞬间被强行抹平,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他站起身,走向门口。
在开门的前一秒,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灰色的用户名依旧沉寂。
他打开门,迎向父亲审视的、带着怒意的目光,声音平板无波:
“数据哪里有问题?我看看。”
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苍白而冰冷的侧脸上。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一边是盛临正在沉沦的、冰冷黑暗的地狱,一边是父亲掌控的、冰冷而充满审视的现实。而他,必须在夹缝中生存下去,寻找那微乎其微的、通向深渊救赎的裂缝。
他掌心纱布下的伤口,在紧握成拳时,传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刺痛。这痛楚提醒着他,他刚刚听到的,不是幻觉。那是来自深渊的回音,是他必须背负的、沉重而残酷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