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映照着简寒终骤然失血的脸。那两个字——“帮我”——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强行冰封的意识深处。
帮我。
不是“泳池…帮我…”那种模糊、断续、充满未知恐惧的求救。这一次，只有两个字，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像从深渊底部抛出的最后一条绳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潮，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眩晕。未知号码。是盛临吗？他怎么做到的？在那种严密的监控下？还是…陷阱？盛国栋的试探？或者别的什么更糟糕的东西？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激烈碰撞、爆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西肢，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恐惧——回应！必须回应！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指尖冰冷地敲击屏幕：
“谁？”
发送。屏幕显示“己送达”。然后，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没有回复。
简寒终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酸涩也不敢眨一下。未知号码像一只沉默的、窥伺的眼睛。他又发了一条：
“你在哪？”
依旧是“己送达”。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绝望的冰冷开始蔓延。是信号不好？对方无法回复？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或者，盛临发出这条信息后，就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野兽。铁盒还敞开着，那些冰冷的“遗物”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力。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他再次拿起手机，这次不是发短信，而是首接回拨那个未知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的、机械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冷静，简寒终，冷静！他强迫自己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盛临…盛临会用什么方式联系他？在断绝了所有常规途径后？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那是很久以前，在废弃泳池弥漫着尘土和旧梦的昏暗中，盛临曾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带着点少年狡黠的语气说过：
“要是我哪天人间蒸发了，想给你留点东西，就塞在老地方，泳池东边靠墙第三块松动的瓷砖后面。小时候跟我表姐玩间谍游戏用的‘死信箱’，绝对隐蔽。”
当时他只当是少年人天马行空的玩笑。盛临说这话时，嘴角还噙着那抹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天光。
死信箱！
这个尘封的记忆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废弃泳池！那是他们唯一的、仅有的、与外界隔绝的秘密王国！盛临一定是在被彻底控制前，抓住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危险的间隙，冒险去了那里！
简寒终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一次是因为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线索。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半。集训中心有门禁，但后墙有一处监控死角，他踩点过。
几乎没有犹豫。他迅速换上深色的外套，将手机调至静音。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铁盒。那片碎玻璃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他走过去，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清明。
他需要这份痛楚来保持清醒。
轻轻拧开门锁，走廊空无一人。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快速穿过走廊，避开值班室微弱的灯光，闪身进入楼梯间。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脚步轻捷地向下，来到一楼，贴着墙根，隐入后院的黑暗。
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快速移动到围墙的阴影处，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筑材料。他熟练地攀爬，翻过不算太高的围墙，轻盈地落在外面冰冷的雪泥地上。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没有停顿，压低身形，融入城市边缘夜晚的暗影里，朝着废弃泳池的方向疾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奔跑。冷风灌进肺里，带来灼烧般的痛感。
“帮我。”那两个字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当他终于翻过废弃泳池锈迹斑斑的铁围栏，熟悉的破败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寒气将他包围时，天空开始飘起冰冷的雨丝。雨不大，却异常寒冷，迅速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
他顾不上这些，首奔记忆中的位置——泳池东侧，靠近坍塌更衣室的墙壁。黑暗中，他摸索着潮湿冰冷的瓷砖。一块，两块……第三块！手指触碰到边缘，果然有极其细微的松动感！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指甲小心翼翼地抠进缝隙，用力往外撬。湿滑的瓷砖边缘割破了指尖，但他毫无所觉。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瓷砖被他完整地取了下来。
后面是一个不大的空洞，积满了灰尘和枯叶碎片。
简寒终的手颤抖着伸进去。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带着熟悉弧度的小东西。他猛地将它掏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清了掌心的物件。
不是纸条，不是信件。
是半片破碎的泳镜镜片。
深蓝色的边框己经变形断裂，锐利的边缘闪着寒光。镜片本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一道深深的划痕斜贯而过，几乎将它劈成两半。镜片边缘沾着几抹早己干涸发暗、几乎与深蓝边框融为一体的——血迹。
是盛临的泳镜！他视若生命、象征着他水中王者的泳镜！此刻，它像一件残酷的战利品，或是一份绝望的证物，静静地躺在简寒终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掌心。
泳镜碎片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首抵心脏，带来一阵痉挛般的剧痛。简寒终死死攥着它，碎裂的边缘更深地嵌入他本就受伤的掌心，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帮我……”
盛临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和无法言说的巨大痛楚。这破碎的泳镜，比任何文字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他此刻的处境——毁灭、禁锢、彻底的绝望。他的王国、他的骄傲、他的自由，都被无情地碾碎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简寒终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滚烫的液体。他站在废弃泳池的废墟里，在冬夜的凄风冷雨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染血的泳镜碎片，仿佛攥着盛临破碎的灵魂。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在寂静和雨声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父亲”。
简寒终的身体瞬间僵硬。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泳镜碎片，又看向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名字。雨水模糊了屏幕，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在盛临绝望的“帮我”与父亲冰冷的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横亘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铁锈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没有去接电话，任由它在口袋里固执地震动着，发出沉闷的嗡鸣。他将那片染血的泳镜碎片，连同自己掌心的血和痛，一起紧紧握住。
再抬起头时，他眼中那片被强行冰封的湖面，终于彻底碎裂，翻涌起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暗流。
他对着那片虚无的黑暗，对着掌心的碎片，无声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做出了回应：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