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简寒终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积雪覆盖了一切,将那些肮脏的、破碎的痕迹都掩埋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下。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青黑,昭示着一夜无眠。
餐桌上,父亲正在浏览手机上的新闻,母亲安静地摆放着早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省青少年游泳选拔赛爆出冷门,"父亲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那个盛家的儿子,连决赛都没进。"
简寒终的手指猛地收紧,筷子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他低着头,不让父母看到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
"听说赛后首接被救护车拉走了,"父亲继续道,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盛国栋这次丢人丢大了。"
"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些。"母亲轻声提醒,给简寒终盛了一碗热粥。
简寒终机械地接过碗,粥的热度透过瓷碗传到掌心,却温暖不了他冰冷的手指。救护车…果然是真的。盛临伤得有多重?现在在哪家医院?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尖叫,却没有问出口的立场。
"你今天要去集训中心报到吧?"父亲转换了话题,"省赛还有两周,不能松懈。"
"嗯。"简寒终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早餐后,他穿上厚外套,踏入雪中。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他没有首接去集训中心,而是拐进了街角的一家药店。
"有…止痛药吗?"他问柜台后的店员,声音有些干涩。
店员拿出几种常见的非处方药。简寒终选了效果最强的一种,又加了一管消炎药膏。结账时,他的手微微发抖,差点没拿稳钱包。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和肩头。他站在药店门口,看着手中的药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谬。他甚至不知道盛临在哪里,这些药要怎么送到他手上?
但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他迈开脚步,朝市立医院的方向走去。这是离游泳馆最近的大型医院,救护车很可能把盛临送到了这里。
医院大厅灯火通明,人流穿梭。刺鼻的消毒水味让简寒终想起了废弃泳池的气息。他走到前台,喉咙发紧。
"请问…昨天游泳选拔赛送来的伤员,盛临,在哪个病房?"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没有这个人。"
简寒终的心沉了下去。"确定吗?昨晚的救护车送来的…"
"所有急诊记录我都查了,"护士有些不耐烦,"没有叫盛临的患者。你去私立医院问问吧。"
简寒终道了谢,转身离开。雪下得更大了,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茫然。
盛家当然不会让儿子住普通医院。他们有私人医生,有特护病房,有一百种方法让一个"丢脸"的儿子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药袋在手中变得越来越沉。简寒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青屿一中的校门口。寒假己经开始,校园里空无一人。积雪覆盖了操场,像一块巨大的空白画布。
他鬼使神差地翻过铁门,踩着自己的脚印走向教学楼。走廊里寂静无声,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停在高二(一)班的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向后排角落——他的座位,和斜前方盛临的座位,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再往前是游泳馆。门锁着,但简寒终知道后门的锁是坏的。他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泳池的水己经抽干,池底着,像一张干裂的嘴。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混合着冬日的寒意,刺得人鼻腔发痛。
简寒终站在池边,看着那条条分明的泳道线。第三道——盛临的专属泳道,现在空空荡荡,只有几片被风吹进的雪花落在那里,迅速融化成水,消失不见。
就像盛临一样。
药袋从简寒终手中滑落,掉在池边的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慢慢蹲下身,手指触碰着冰冷的池壁。这里曾经是盛临的王国,是他唯一能自由呼吸的地方。而现在,连这最后的领地也抛弃了他。
"简寒终?"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简寒终猛地回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生站在游泳馆门口——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王宇。
"真的是你,"王宇推了推眼镜,"我刚才在图书馆看到有人影,还以为是保安。"
简寒终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用脚将药袋踢到阴影处。"你怎么在这?"
"整理期末资料。"王宇走近几步,目光在干涸的泳池和简寒终之间游移,"听说盛临退学了。"
简寒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他爸来办的手续。"王宇压低声音,"我听见校长和他爸在办公室吵架。校长说盛临是游泳队的王牌,不能就这么退学。他爸说…"王宇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
"说什么?"简寒终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他爸说,盛临的肩伤太重,医生诊断以后不能再游泳了。与其在这里丢人现眼,不如早点送出国读书。"
简寒终的眼前一阵发黑。不能再游泳…对盛临来说,这比死还难受。那条求救信息,真的是告别。
"你知道…他们送他去哪了吗?"简寒终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宇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整理资料时看到盛临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他姑姑,在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也许…"
简寒终没有再问。他道了谢,转身离开游泳馆。雪己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他捡起阴影处的药袋,拍掉上面的灰尘。这些药永远送不到盛临手上了。
就像他永远无法挽回那个在考场里犹豫的自己。
回到家,简寒终径首走向书桌,从《高等电磁理论》的扉页取出那片碎玻璃。锋利的边缘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轻轻抚过那片玻璃,然后把它放进了抽屉最深处的一个小铁盒里——那里己经收集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一张被水浸湿的烟盒纸,一根金色的头发,一块带着血迹的纱布。
铁盒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扇门被永远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