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赛游泳馆内，人声鼎沸，热浪翻滚。巨大的电子显示屏闪烁着参赛选手的名字和实时成绩。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汗水和兴奋剂般的狂热气息。看台上座无虚席，加油声、呐喊声如同海啸般此起彼伏。
盛临站在出发台后，做着最后的热身。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蜜色的皮肤滑落。左肩背深处，被封闭针强行压制的麻木感下，依旧能感觉到一种沉重而深远的钝痛。
每一次深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虚假平静下的暗伤。指关节的伤口被泳镜带勒着，传来细微的刺痛。他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却像两口枯竭的深井，没有任何波澜。
“各就位——”发令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盛临俯身，双手撑在冰冷的出发台上。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防滑颗粒。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看台上父亲的注视、教练的压力、身体的警报、还有那条石沉大海的求救信息…所有的噪音都排除在外。此刻，他只需要和水融为一体。
“嘟——！”
尖锐的电子音划破空气！
盛临像一颗炮弹般猛地弹射出去！入水干净利落，瞬间破开水面，带起一溜白色的水花。初始的加速完美，水流被身体流畅地劈开。封闭针带来的短暂力量麻痹了痛觉神经，让他前五十米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平时训练。
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盛国栋坐在前排VIP区，紧盯着儿子水中的身影，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紧绷的神经。
然而，转折发生在第一个转身之后。
蹬壁的力量需要肩背肌肉的瞬间爆发！就在盛临左腿蹬实池壁、身体借力扭转、左臂准备划水的刹那——
“呃！”
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哼，被水花声淹没！
左肩背深处，那股被强行压制、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剧痛，在巨大的爆发力冲击下，轰然冲破封闭针的药效封锁！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从内部刺穿肌肉和韧带！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盛临的身体在水中猛地一僵！流畅的动作瞬间变形！左臂的划水软弱无力，节奏彻底乱了！巨大的阻力感传来，速度骤降！
“盛临怎么回事？节奏乱了！”解说员惊讶的声音响起。
看台上一片哗然！盛国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
盛临咬着牙，牙龈再次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试图忽略那灭顶的剧痛，拼命调动右臂和双腿的力量，试图找回节奏。但左肩的剧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拖拽着他！每一次划臂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他像一艘突然失去动力的船，在水中艰难地挣扎前行，与身边一道道矫健超越的身影形成刺眼的对比。
最后一个五十米，几乎成了漫长的煎熬。左臂每一次抬起都如同举起千斤重担，每一次入水都伴随着剧烈的抽痛。身体在疼痛和意志的撕扯下开始失衡。水线歪斜，水花变得混乱而沉重。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在向前蠕动。
终于，指尖触碰到终点的池壁。
电子计时器定格。成绩比小组垫底的选手还慢了近两秒。巨大的显示屏上，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令人绝望的数字和名次。
盛临浮出水面，双手死死扒着池壁，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不停地颤抖。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撕心裂肺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池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掉那灭顶的屈辱和失败感。看台上传来的叹息、议论、甚至隐隐的嘲笑声，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水雾，精准地找到了看台前排那个位置——盛国栋己经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毫不掩饰其中的暴怒、失望和一种被当众打脸的巨大耻辱！那目光，比左肩的剧痛更让盛临感到冰冷刺骨。
盛临猛地低下头，湿漉漉的金发遮住了他瞬间惨白的脸和眼底翻涌的绝望。他撑着池壁，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岸。脚步虚浮，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低着头，只想快点逃离这片喧嚣的、充满失败气息的场地，逃离父亲那杀人的目光。汗水、池水和眼角控制不住溢出的、滚烫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就在他即将走进运动员通道的阴影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如同铁塔般堵在了他的面前。
是盛国栋。
盛临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抬起头，撞上父亲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对儿子痛苦的关切，只有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和一种择人而噬的冰冷。
“废物！”盛国栋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在盛临耳边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深入骨髓的失望，“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嗯？！当着全省人的面，丢尽我的脸！”
盛临的身体因为愤怒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哑巴了？！”盛国栋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盛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一把抓住了盛临湿漉漉、冰冷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正正抓在左臂靠近肩背伤处的位置！
“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高压电瞬间贯穿全身！盛临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所有的硬撑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透的泳衣！
这声惨叫在相对安静的通道口显得格外刺耳！周围零星的工作人员和几个还没走远的运动员惊愕地看了过来。
盛国栋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他死死钳着盛临的手臂，将他粗暴地往旁边更隐蔽的杂物间方向拽!盛临痛得几乎失去意识，只能被父亲像拖死狗一样踉跄着拽过去。
“放开我...疼...”盛临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痛苦。
“疼?!你也知道疼?!”盛国栋猛地将盛临甩进杂物间堆满清洁用具的角落!盛临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架子上的水桶和拖把哐当作响。
他蜷缩着滑倒在地，左手死死捂住剧痛无比的左肩，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盛国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他胸膛剧烈起伏，暴怒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
“看看你这副样子!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盛国栋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盛临心上,“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滚回去!按我给你安排的路走!再敢提游泳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他指着地上蜷缩的盛临，指尖因为愤怒而颤抖,“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
吼完，盛国栋像是多看一眼都嫌脏，猛地转身，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在杂物间里久久回荡。
杂物间里只剩下盛临一个人。他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左肩像是被彻底撕裂了，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痛楚。父亲最后那句“打断你的腿”和“废物”的回音，如同魔咒般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
巨大的屈辱、灭顶的失败感、身体的剧痛、被彻底剥夺一切的绝望...所有的情绪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沾满灰尘和污水的臂弯里，发出了一声声压抑到极点、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的呜咽和嘶嚎。
泪水混合着汗水、池水和脸上的污迹，汹涌而出。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的黑暗。
简寒终交完最后一份试卷，几乎是冲出科技馆的大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底的焦灼和寒意。选拔赛游泳馆就在相邻的街区。他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脑海里全是那条未读全的求救信息:“泳池...帮我...”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游泳馆侧门时，正看到盛国栋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从运动员通道大步走出来，钻进等候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那背影带着毁灭一切的余怒。
简寒终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冲向通道口，正好看到两个工作人员抬着担架，匆匆从里面出来。担架上，蜷缩着一个用毯子盖住头脸的身影，露出的手臂上能看到未干的水痕和...刺目的淤青!毯子下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
是盛临!
简寒终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眼睁睁看着担架被抬上救护车，车门“砰”地关上，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僵立在原地，夜风吹得他浑身冰凉。废弃泳池的黑暗、盛临绝望空洞的眼神、那条求救信息、担架上压抑的呜咽、盛国栋暴怒离去的背影.....所有的画面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耦合，最终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他没能接住那个求救的信号。在他完成那场该死的考试时，盛临正在被彻底碾碎。
他缓缓抬起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纱布下，是烟头的烙印，是碎玻璃的冰冷，此刻又叠加了新的、无声的沉重。
他慢慢收拢手指，紧紧攥成了拳。掌心传来烙印和伤口被压迫的尖锐痛楚，却无法抵消心底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和迟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救护车的尾灯早己消失在街角，只留下冰冷的夜风和远处游泳馆依旧喧嚣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