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盆栽的叶子第三次撞在玻璃窗上时,林默终于从编曲台滑到了地板上。后背抵着冰箱的侧面,制冷管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家居服渗进来,像条冰冷的蛇缠上脊椎。手机屏幕还亮着,#林默躲起来了#的词条后面跟着个上升的箭头,像根不断刺向他的针。
他盯着屏幕上自己小区的照片,戴帽衫的背影被拉得很长,手里的草莓蛋糕盒子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狗仔的镜头像只贪婪的眼睛,连他低头避开监控时耳尖露出的红都拍得清清楚楚。评论区里,“怂包”“见不得人”“配不上曼迪”的字眼像冰雹砸下来,他突然觉得指尖发麻——早上切草莓时被刀尖划的小口子,此刻好像在渗血,疼得格外清晰。
私信箱像个被塞满垃圾的垃圾桶。有粉丝发来的威胁:“离曼迪远点,不然让你身败名裂”;有营销号的试探:“我们可以帮你澄清,开个价”;还有陌生人的猎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发张照片看看”。他随手点开一条,对方发了段《干物女》的副歌,配文“这歌里的宅女是不是撒曼迪?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废物?”。林默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没觉出疼——比起心里那片翻涌的钝痛,这点皮肉伤像挠痒。
“砰!”手机被他狠狠砸在对面的墙上。钢化膜裂成蛛网,屏幕里撒曼迪的照片被劈成无数碎片——那是他偷偷存的演唱会后台照,她穿着草莓红的礼服,手里举着奖杯,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此刻那些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摔碎的糖罐,连甜腻都变成了扎人的玻璃碴。
他爬起来去拔网线,路由器的指示灯还在规律地闪着,像在嘲笑他的慌张。拔掉插头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箱制冷的嗡鸣,和窗外草莓叶撞玻璃的“笃笃”声。这声音让他想起撒曼迪总说的“草莓在敲门”,她总在录音棚里对着盆栽说:“等熟了就敲我窗户,我好摘你。”现在草莓真的在“敲门”,可他却只想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电脑屏幕暗下去前,他看到老K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兄弟,别关手机,曼迪肯定在找你。”这句话像根火柴,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的恐慌。找他?找他这个躲在屏幕后的懦夫吗?找他这个连承认关系都不敢的胆小鬼吗?他想起刚才那个被他挂断的电话,撒曼迪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时,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既想接起来听她的声音,又怕自己的颤抖会暴露所有脆弱。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沙发上,扯过毯子蒙住头。黑暗瞬间涌过来,带着股淡淡的草莓干味道——那是撒曼迪上次来留在这里的,她说“把零食藏在毯子下,就像藏了个小太阳”。可此刻这味道却让他想起更多:她坐在沙发上啃草莓时,果汁滴在毯子上的渍痕;她靠在他肩头改歌词时,呼吸扫过他颈窝的温度;她笑着说“我们就像这毯子,裹在一起才暖和”时,眼里的光。这些画面像失控的电影片段,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镜头都带着甜,又都裹着疼。
毯子外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在敲他的神经。他知道是撒曼迪,只有她会这样固执地打下去,像游戏里被BOSS追着打却不肯放弃的奶妈。他想起十年前桃花林副本,她的奶妈号被围攻到只剩一丝血,却还在给他的刺客加血,说“刺客不能倒,倒了就没人带我们通关了”。现在他这个“刺客”却先躲进了角落,让她一个人面对外面的千军万马。
“懦夫。”林默在毯子里咬着牙骂自己,声音闷得像被捂住的哭腔。他想起给《无人救赎》写的歌词:“深渊里的光,是你递来的糖,可我怕这光太亮,照出我所有的慌。”当时撒曼迪说这句太丧,非要改成“深渊有光,是因为你在等”。现在看来,他果然还是那个躲在深渊里的人,连她递来的糖都不敢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林默掀开毯子的一角,看到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块被遗落的镜子。他爬过去跪在光斑里,指尖划过冰凉的地板,摸到个小小的硬物——是早上没吃完的草莓,滚到了沙发底下,表皮己经有点蔫了,却还带着淡淡的红。
他把草莓捏在手里,突然想起撒曼迪总说“草莓最勇敢,就算蔫了也红着”。她第一次在录音棚哭,就是因为唱不好《想做普通的你》,他把草莓塞到她嘴里,说“你看,连草莓都在给你打气”。现在这颗蔫了的草莓躺在他掌心,像个无声的质问:你连颗草莓都不如吗?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微信视频请求的提示音,短促而执着。林默盯着那个跳动的头像——是撒曼迪拍的桃花林,上面被她画了个小馒头和一把小剑,代表“奶妈和刺客”。他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汗渍在玻璃上晕开片白雾。接,还是不接?接了,该说什么?说“对不起,我害怕”?还是说“我们算了吧,我配不上你”?
视频请求自动挂断的瞬间,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板上。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像被打翻的墨,胡茬子扎在下巴上,像片荒芜的野草。这就是那个写了《干物女》《桃花庵》的林默?这就是那个在游戏里所向披靡的刺客?这就是撒曼迪说“最勇敢”的人?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吉他,指尖胡乱地拨着弦。不成调的噪音在房间里炸开,像《无人救赎》里被他刻意保留的杂音,说“这样才像真的崩溃”。弹到第三根弦时,他的手突然顿住——这根弦和撒曼迪断的那根一样,都是G弦。他想起她说“G弦最容易断,因为它最温柔”,现在想来,温柔的东西果然都脆弱,比如那根断了的琴弦,比如他和她藏了十年的感情。
吉他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林默重新裹紧毯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窗外的草莓叶还在撞玻璃,“笃笃”的声音越来越急,像在催他做个决定。他知道外面的世界还在尖叫,热搜还在更新,撒曼迪还在等他。可他现在只想变成一粒尘埃,躲在这黑暗里,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用管。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是《想做普通的你》的调子,轻轻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竖起耳朵听,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重又沉,撞在胸腔里,像在敲一首绝望的歌。
毯子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像一颗流星,短暂地划过他的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