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斑驳的光带,在“哭泣小丑”惨白的塑料脸颊上跳跃,映出漆面下细小的裂纹。苏醒醒趴在工作台上,鼻尖几乎要碰到玩偶的脸,手持00号勾线笔的手指绷得发白。笔尖悬在小丑右眼下方那道崩裂的“血泪”上方,像悬在刀刃上的露珠。
“深猩红,带点紫调,晕染要自然……”她喃喃自语,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原厂设计师访谈里的每一个字。调色盘里的色浆是她从二十三种色母中逐滴混合的成果,昨晚对着色卡熬到凌晨三点,指尖还残留着颜料的刺痛感。
此刻那抹暗红在瓷盘里微微颤动,像一颗被揉碎的心脏,而笔尖上凝聚的色珠,正随着她发抖的手腕,在小丑脸颊上方划出微小的弧线。
“喂,你拿笔的手是被缝纫机踩过吗?”陆野的声音从身后沙发传来,伴随着薯片袋被捏碎的咔嚓声。他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件素色卫衣,银发随意梳到脑后,露出线条利落的额角,嘴角还沾着点烧烤味薯片的碎屑。
苏醒醒手一抖,笔尖在小丑脸上犁出一道歪扭的红线,像被野猫抓过的痕迹。“你能不能别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声!”她猛地回头,勾线笔险些戳中自己瞳孔,发尾扫过调色盘,溅起几点色浆,在工作台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陆野挑眉,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饿了。”他起身走近,皮鞋踩过地板上散落的砂纸碎屑,发出沙沙声响,“顺便看看‘手残救星’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哦不,是化神奇为腐朽。”他指着小丑脸上的歪线,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这道红痕,倒是跟你上次修‘断耳兔’时把腮红涂成猴屁股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醒醒的耳朵“嗡”地红透了。那是她入行第一年的糗事,被林美眉做成表情包存了三年。她咬着下唇,用棉签蘸酒精擦拭失误处,却因用力过猛,在塑料表面擦出一片毛糙的白印。“我这是……”她试图辩解,却看见陆野突然俯身,温热的气息裹挟着薯片的咸香拂过她耳廓,“你瞧,这里的漆面己经磨穿了,再擦下去,小丑该戴口罩了。”
她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工具架,几支排笔稀里哗啦砸在陆野脚边。“你靠这么近干什么!”她捂着发烫的耳朵,看见陆野弯腰捡笔时,袖口露出半截银质手链——那是某个潮玩设计师的联名款,她在“哭泣小丑”的设计稿里见过同款元素。
“算了,我来。”陆野突然伸手,指尖擦过苏醒醒握笔的指节,温度意外地凉。
“你别碰!”苏醒醒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勾线笔在调色盘里搅出一圈圈涟漪,“这是精细活,你这种能把高达模型拼出机械臂外翻的人不懂。”她曾在陆野早期首播录像里见过他拼错骨架的名场面,此刻脱口而出,却看见陆野的眼神骤然沉了沉。
“哦?”他挑眉,倚着工作台,手指无意识地着下巴,“我倒不知道,苏大强还研究过我的首播。”
苏醒醒的脸“唰”地红到脖颈,慌忙低头调色:“我……我只是偶然看到!”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勾线笔,指尖抵在工作台边缘借力,试图回忆起设计师访谈里“血泪如熔融红宝石”的描述。然而,就在笔尖即将落下的瞬间——
“阿嚏!”
陆野毫无预兆的喷嚏声像颗小炸弹,在寂静的工作室里炸开。
苏醒醒的手腕被震得一抖,笔尖如脱缰野马般砸在小丑脸上,不仅画出一道粗笨的弧线,还在末端点出个突兀的圆点,活脱脱一个挂在鼻翼的“鼻涕泡”。更致命的是,笔尖余势未消,在小丑左眼下方划出一道细痕,像一滴委屈的泪。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蝉鸣聒噪,工作台上的秒表滴答作响,苏醒醒看着小丑脸上那道扭曲的“鼻涕”,又看看陆野因憋笑而颤抖的肩膀,感觉灵魂正从脚底缓缓飘离。
“我杀了你!”她抓起桌上一块没用完的补土,却因用力过猛,补土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精准地砸中陆野脚边的垃圾桶,惊起一片灰尘。
陆野终于忍不住,笑得蹲下身去,手指撑着膝盖,银发垂落遮住泛红的眼角:“对……对不起……”他喘着气,“这鼻涕……画得太有生活气息了,我奶奶家的京巴狗都没这么……”
“这是眼泪!”苏醒醒的声音带着哭腔,抓起小丑就往怀里躲,像护着受伤的幼崽,“是设计师赋予它的破碎美学!现在被你毁了!”她对着玩偶鼻尖的“鼻涕泡”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小家伙,是我没用……我连眼泪都画不好……”
陆野的笑声渐渐停了。他看着苏醒醒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设计的玩偶被厂商否决时,也是这样抱着原型痛哭的场景。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像未干的色浆,让他莫名地想起小时候打翻的水彩盒。
“行了行了,”陆野清了清嗓子,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却不小心带出张皱巴巴的设计草图——那是“哭泣小丑”早期未采纳的关节方案,背面用铅笔写着“Y”的缩写。他迅速塞回口袋,语气生硬,“不就是画错了吗,用消光漆覆盖一层再重新上色。”
“消光漆?”苏醒醒猛地抬头,睫毛上的泪珠簌簌落下,“可我只有半罐了,还是过期的……”
陆野皱眉,从背包里翻出个银色小罐抛给她——正是她念叨了半个月的进口消光漆。“上次首播抽奖中的,”他随口胡诌,视线却落在她调色盘边缘的色痕上,“还有,你这色浆比例不对,紫调多了0.3ml,难怪像番茄酱。”
苏醒醒愣住了。她看着陆野转身时,卫衣口袋里露出的手机屏幕——那上面赫然是“潮玩修复 血泪晕染技巧”的搜索页面,历史记录里还躺着“哭泣小丑 原厂色浆配比”的关键词。
“你不是在查天气吗?”她突然凑近,闻到他卫衣上淡淡的雪松味,与工作室的胶水味奇妙地融合。
陆野手忙脚乱地锁屏,指腹在屏幕上蹭出一片水雾:“顺便!”他把手机塞进裤袋,金属按键硌得大腿生疼,“我只是……不想看你把三万块的玩偶修成表情包,丢我们潮玩圈的脸。”
苏醒醒盯着他泛红的耳垂,突然想起林美眉说过的话:“男人耳尖红,不是害羞就是撒谎。”她接过消光漆,指尖触到罐体上的温度,像是刚从怀里捂热。“其实……”她犹豫着开口,“我知道你懂设计,你袖口的手链,还有刚才说的色浆比例……”
陆野猛地转身,撞翻了身后的工具架。镊子、刻刀、砂纸盒稀里哗啦落地,一支粉色镊子滚到苏醒醒脚边。“我不懂!”他梗着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只是……只是比你这种连色卡都分不清的修复师多逛了几个展!”
苏醒醒弯腰捡起粉色镊子,突然笑了。阳光落在她眼底,把泪珠映成细碎的钻石:“嗯,你说得对。”她重新拿起勾线笔,指尖却不再发抖,“不过这次,我不会再画成鼻涕了。”
“那个……我闺蜜说鬼市有绝版色浆,”苏醒醒收拾着调色盘,故意避开陆野的视线,“跟这血泪色一模一样,据说是设计师私藏的尾货。”
陆野沉默地看着她把干涸的色浆刮进废料盒,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易碎的琉璃。他想起昨晚在公司楼下,看见苏醒醒蹲在便利店门口,借着灯光比对色卡的样子——她鼻尖沾着颜料,手机屏幕映出“哭泣小丑 血泪色号”的搜索界面,而他的车就停在十米外的阴影里。
“黑市水很深,”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尤其是鬼市,卖假货的比真货多。”
“可我查过资料,”苏醒醒眼睛亮晶晶的,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宣传单,“十年前设计师确实在鬼市出过一批实验色浆,编号Y-07,跟小丑的血泪色吻合度98%。”她指着宣传单角落的LOGO——那是陆野匿名投稿时用的工作室标记。
陆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着苏醒醒指尖划过“Y-07”的编号,突然想起抽屉里那沓未寄出的设计稿,每一页角落都画着相同的小丑笑脸。“行吧,”他别过头去,假装研究墙上的修复案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被骗了别指望我帮你报警。”
“不会的!”苏醒醒立刻收拾好工具包,却在拉链时夹到了头发,疼得龇牙咧嘴。
陆野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伸手,用指甲帮她挑开拉链。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听见她屏住了呼吸。“晚上十点开市,”他迅速收回手,从背包里掏出个黑色鸭舌帽扔给她,“把头发罩住,别到时候被当成珍稀物种围观。”
苏醒醒接过帽子,闻到上面淡淡的雪松味。她看着陆野转身时,卫衣口袋里露出的一角设计稿——那上面画着的小丑,右眼的血泪正是Y-07号色。
夜幕渐渐降临,“玩物不丧志”工作室的灯亮了起来。苏醒醒对着镜子调整鸭舌帽,突然发现帽檐内侧绣着行小字:“野望工作室 样稿专用”。而此刻的陆野,正靠在工作室门口给助理发微信,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打出:“鬼市Y-07色浆,无论真假,全部拿下。另外,准备好‘野望’工作室的备用工作证。”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夏夜特有的闷热。苏醒醒看着桌上被消光漆覆盖的“哭泣小丑”,那道被她画成鼻涕的红痕己模糊成一片暗红,像一滴真正的眼泪。她不知道的是,今晚的鬼市之行,不仅能找到传说中的Y-07色浆,还会让她撞见陆野藏在鸭舌帽下的银发,以及某个被摔碎的玩偶背后,关于梦想与遗憾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