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虽不再哭闹,却没彻底松口,只说“暂住几日,看看春桃到底合不合格”。李氏想着毕竟是承泽的亲娘,便让柳氏收拾了西厢房,又叮嘱春桃“不用刻意讨好,踏实做自己就好”。
可春桃心里总有些发慌,每天早早起来准备早饭,想着给老妇人留个好印象。这天清晨,她刚把熬好的小米粥端上桌,就见老妇人背着双手从外面回来,脸色比昨天更沉,进门就把帕子往桌上一摔:“这粥怎么熬得这么稀?跟水似的,怎么填肚子?春桃,你连顿饭都做不好,以后怎么照顾承泽?”
春桃手一抖,粥碗差点倾斜,连忙解释:“我、我想着早上吃清淡些,您要是不、不喜欢,我这就去重做……”
“重做?”老妇人冷笑一声,“等你重做,承泽都该去田庄了!我看你就是没把承泽放在心上,也没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这话正巧被进来的承泽听见,他皱着眉上前:“娘,春桃五点就起来熬粥,特意给您留了最稠的一碗,您怎么这么说她?”
“我还不能说她了?”老妇人提高声音,“我这是为你好!她连顿饭都做不成心意,以后还能指望她做什么?”
承泽还想争辩,却被春桃拉住。春桃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我、我去给娘煮鸡蛋,再烙几张饼。”说着,就转身往厨房走,背影透着股委屈的僵硬。
承泽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却也没再多说——他知道亲娘心里的疙瘩没解开,只能慢慢劝。
他哪里知道,老妇人早上出门,根本不是“随便逛逛”,而是碰到了特意等在街角的王媒婆。
昨天老妇人去田庄找承泽,刚走到巷口,就被王媒婆拦住。王媒婆哪能不知道她是“承泽的亲娘”,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哎呀,这不是承泽小哥的娘吗?我是王媒婆啊,之前去过您那给人提亲!您怎么在这儿?是来县城看承泽的吧?”
老妇人本就因春桃的事心烦,见是“懂门道”的媒婆,便停下脚步:“是啊,就是来看看那丫头到底配不配我儿子。”
王媒婆一听这话,立刻凑上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娘,您可别被那丫头的表面功夫骗了!我跟您说,春桃就是个农户女,除了会刨地,啥也不会——您想想,承泽是张家二公子,以后要跟商户、官老爷打交道,带个结巴的农户女出去,人家不得笑话死?”
这话正好戳中老妇人的心事,她连忙追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看承泽被那丫头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大娘您莫慌,”王媒婆眼珠一转,忙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献计道,“您是承泽的亲娘,母子连心,您说的话他哪能不听?您啊,就多在承泽跟前‘挑挑’春桃的不是——比如她饭食做得粗糙寡淡,衣裳洗得不够洁净,或是待您不够恭顺周到,让承泽瞧瞧,这丫头根本不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稳妥人!
倘若这法子依旧不顶事,我还有个亲侄女,现做着账房的营生。您没见着她实在可惜,那姑娘生得清雅秀气、举止端方,不仅模样周正,更难得识得笔墨、能通文墨,算起账目来也条理分明,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稳妥人。针线活更是拿得出手,绣的并蒂莲能引来蝴蝶,缝的衣裳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待人接物又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您多在承泽面前叨念叨她的好处,再不动声设地让春桃知道,啥才是真正配得上他这张家二公子、知书达理又能干的好姑娘,说不定承泽心里自己就动摇了!”
她还特意补充:“您可别心软!这婚姻大事,门第最要紧,要是让春桃一首占着二少奶奶的位置,承泽以后的前程都要被耽误了!”
老妇人被她说得心动,觉得这是“为儿子好”,便揣着这主意回了张家,才有了早上“挑粥稀”的一幕。
接下来的几天,老妇人变着法地挑春桃的错。春桃给她缝补好的衣服,她嫌“针脚粗,看着寒酸”;春桃从田庄带回新鲜的蔬菜,她嫌“沾了泥,脏得很”;连春桃给承泽端杯热茶,她都要插一句“递个茶都磨磨蹭蹭,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春桃起初还想着“忍忍就好”,可老妇人的话越来越刻薄,她心里的委屈也越积越多。这天傍晚,她在院子里晾衣服,老妇人又走过来,看着她晾的青布衣裳,撇着嘴道:“你就穿这些破布衣服?张家又不是没给你钱买新的,你这是故意装可怜,让承泽心疼你?我看你就是心思多!”
春桃手里的衣架“啪”地掉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我没有……这些衣服是我、我自己做的,穿着舒服……”
“舒服?我看你是穷惯了,不知道什么是体面!”老妇人还想再说,却被突然回来的承泽打断。
承泽刚从田庄回来,满脚的泥,却一眼看到春桃通红的眼睛和掉在地上的衣架。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铁青地走到老妇人面前:“娘!您到底想怎么样?春桃每天小心翼翼照顾您,您却天天挑她的错,您是故意想逼走她吗?”
“我是为你好!”老妇人也来了气,“我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你倒好,每次都护着她!你忘了我是怎么把你拉扯大的了?”
“我没忘!”承泽声音发颤,“可您不能因为这个,就欺负春桃!她是我媳妇,是我想一辈子疼的人,您要是真为我好,就该接纳她,而不是逼她!您要是再这么闹,我只能送您回田庄了——我不想让春桃再受委屈!”
这是承泽第一次跟老妇人说“送她走”,老妇人愣在原地,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里又气又慌。这时,李氏从正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新做的宝蓝绸缎衣裳,走到老妇人面前:“老人家,这是我让布庄给您做的衣裳,您试试合不合身。”
李氏将衣裳递到老妇人手里,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承泽的娘,我知道您是心疼儿子,想让他过得好。可‘过得好’不是看门第,是看两个人能不能同心过日子。春桃这孩子,您或许没仔细瞧——她每天天不亮就去田庄,帮佃户驱虫、修渠,手上的茧子比承泽还厚;家里的事,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承泽的衣裳、您的被褥,都是她亲手缝洗,针脚细不细,您摸着心里该有数。”
老妇人捏着绸缎衣裳,指尖冰凉,却没反驳——李氏说的是实话,这些天她虽处处挑刺,却也看在眼里:春桃从不说苦,就算被她骂哭,转身还是会端来热饭;承泽每天从田庄回来,春桃总会提前备好热水,递上擦汗的帕子,那眼神里的在意,骗不了人。
“您说门第,”李氏继续道,“我张家当年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承泽小时候跟着我种过地、卖过菜,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子。春桃是农户女,可她踏实、能干、心善,这些比什么门第都金贵。承泽喜欢她,不是一时糊涂,是知道她能跟自己一起扛事、一起过日子——您要是真为承泽好,就该盼着他身边有个这样的人,而不是把人往外推。”
旁边的春桃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是委屈,是感动——李氏没说过她一句重话,却处处护着她,把她的好都看在了眼里。
承泽也上前一步,声音软了些:“娘,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春桃是个好媳妇,您再给她些时间,您会喜欢她的。要是您实在看她不顺眼,我也不逼您,但您不能再欺负她了——她要是受了委屈,我这心里比您骂我还难受。”
老妇人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李氏手里的衣裳、春桃湿漉漉的眼睛,心里的疙瘩渐渐松了些。她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刁难她,就是怕她配不上你,怕你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承泽立刻道,“这辈子能娶到春桃,是我运气好。”
李氏见她态度软了,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疙瘩。春桃,快给你娘倒杯热茶,天凉了,暖暖身子。”
春桃连忙点头,擦了擦眼泪,转身去厨房端茶。老妇人看着她的背影,捏着绸缎衣裳的手也松了些——这衣裳料子软和,一看就花了心思,李氏待她这般客气,春桃也没真跟她置气,她要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等春桃端来热茶,老妇人接过,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之前……是我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不、不碍事,我知道娘是、是为承泽好。以后我、我会更用心照顾娘,也会跟承泽一起,把日子过好。”
她说话依旧有些结巴,却透着真诚,老妇人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的最后一点隔阂也消失了——这姑娘是实诚人,没什么坏心眼,承泽跟她在一起,确实不会受委屈。
当天晚饭,老妇人没再挑毛病。春桃做了她爱吃的荠菜包子,她还主动夹了一个,笑着说:“你这包子做得不错,比城里饭馆的还香。”
春桃眼睛一亮,连忙说:“娘要是喜欢,我、我明天再做!”
承泽看着娘和媳妇终于能好好说话,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忍不住给两人都夹了菜,院子里的气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可谁也没料到,王媒婆见老妇人好几天没动静,竟主动找上门来。这天上午,王媒婆拎着一篮点心,笑眯眯地走进张家院子,刚要喊“承泽娘”,就见老妇人从屋里出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现在想通了,知道王媒婆之前是故意挑唆她,想搅黄承泽和春桃的婚事。
“你来干什么?”老妇人冷冷道。
王媒婆愣了一下,还想装热络:“大娘,我来看看您啊!顺便跟您说说我侄女的事,那姑娘……”
“别说了!”老妇人打断她,“我儿子有媳妇了,春桃是个好姑娘,不用你再介绍什么侄女!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挑唆我,想让我跟春桃闹矛盾,你安的什么心?”
王媒婆被说得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老妇人上前一步,把她手里的点心篮推了回去,“你赶紧走,以后别再来张家!我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王媒婆没料到老妇人会突然变脸,只能灰溜溜地走了。春桃正好从田庄回来,看到这一幕,疑惑地问:“娘,她、她来干什么?”
老妇人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之前是我糊涂,听了她的挑唆,总找你麻烦。以后娘不那样了,你别记恨娘。
春桃握着老妇人的手,只觉得掌心温热,之前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她连忙摇头,语气真诚:“娘,我没记恨您。您也是为了承泽好,我懂的。”
老夫人看着她眼里的坦荡,心里更是愧疚。她拉着春桃进了屋,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银镯子,样式虽旧,却擦得锃亮。“这是我嫁过来时,我婆婆给我的,戴了几十年了。”老妇人把镯子递到春桃手里,“现在给你,算是娘的一点心意。以后你跟承泽好好过日子,娘不会再给你们添乱了。”
春桃捧着镯子,眼眶又红了,哽咽道:“谢、谢谢娘……我、我会好好待着,也会好好跟承泽过日子,不让您操心。
春桃将银镯子小心戴在手腕上,冰凉的银器贴着皮肤,却让她心里暖得发烫。承泽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和妻子和解,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
晚饭时,桌上的菜格外丰盛——柳氏特意做了春桃爱吃的荠菜包子,晚晴还炖了鸡汤,连念安、念祖和小石头都知道今天是“大喜事”,围着春桃叽叽喳喳,喊着“春桃嫂子”。老妇人看着满桌的热闹,看着承泽给春桃夹菜、春桃给她盛汤的模样,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既为儿子找到幸福而高兴,又觉得自己在这里像个“外人”,终究是习惯不了张家这般精致又热闹的日子。
夜里,老妇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田庄小屋,想起屋前那棵老槐树,想起清晨听着鸡叫起床、傍晚看着夕阳做饭的日子——那些日子简单朴素,却让她觉得踏实。如今在张家,虽不愁吃穿,身边人也和善,可总觉得少了点“自己的味道”。她思来想去,终于做了决定:还是回田庄住。
第二天一早,老妇人就去找了李氏。彼时李氏正在院子里查看新晒的靛蓝布,见她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去:“妹妹,昨晚睡得还好吗?要不要再歇会儿,早饭还没好呢。”
老妇人拉着李氏的手,语气诚恳:“姐姐,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辞行的。”
李氏愣了一下,有些意外:“辞行?是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吗?还是春桃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不是!”老妇人连忙摇头,“春桃是个好孩子,承泽待我也孝顺,姐姐你更是贴心,在这里住得很舒心。可我住了大半辈子田庄,习惯了早起喂鸡、傍晚种菜的日子,在这里总觉得手脚没处放。再说,承泽和春桃刚结婚,咱们老的在这儿,说不定还会打扰他们小两口过日子。”
她顿了顿,看着李氏,眼神里满是真诚:“我那田庄小屋虽小,却自在。平日里种种菜、养几只鸡,偶尔来县里看看他们,这样反而自在些。姐姐你放心,我回去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糊涂,不会再给他们添乱了。”
李氏看着老妇人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是真的想回田庄。她叹了口气,握着老妇人的手:“妹妹,我懂你的心思。住惯了自己的地方,换个环境确实不自在。既然你想回去,我也不拦着。只是你一个人在田庄,要多注意身体,缺什么少什么,就让承泽给你送过去,别客气。”
“哎,我知道!”老妇人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多谢姐姐体谅。承泽和春桃这边,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拜托。”李氏笑了笑,“等会儿我让厨房做点你爱吃的糕饼,你带回去路上吃。承泽要是知道你要走,肯定要送你回去,正好让他把你那小屋收拾收拾,添点新被褥。”
两人正说着,承泽和春桃走了过来。承泽一听母亲要回田庄,当即就急了:“娘,您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在这里住得不舒服?我这就让春桃给您换间宽敞的屋子,您别走啊!”
老妇人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娘不是住得不舒服,是真的习惯了田庄的日子。你放心,娘回去后,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和春桃有空就去看看我,没空的话,娘也会来县里看你们。”
春桃也舍不得:“娘,您要是走了,我、我想跟您学做酱菜都没人教了……”
“傻丫头,”老妇人拉过春桃的手,“等过些日子,娘做了新酱菜,就给你们送过来。你要是想学,随时去田庄找娘,娘手把手教你。”
承泽见母亲态度坚决,知道劝不住,只好点头:“那我送您回去,把小屋好好收拾一下,再给您请个隔壁村的婶子,平时帮您搭把手。”
老妇人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当天下午,承泽驾着马车,带着母亲和春桃一起回了田庄。春桃帮着收拾屋子,擦桌子、铺新被褥,忙得满头大汗;承泽则去村里请了个热心的婶子,拜托她平时多照看老妇人;老妇人看着两人忙碌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之前的顾虑和不安,早己烟消云散。
夕阳西下时,承泽和春桃要回县里了。老妇人站在屋门口,挥着手叮嘱:“路上慢点,别着急!春桃,记得常来跟娘学酱菜啊!”
“娘您放心!我们会常来的!”春桃坐在马车上,用力点头,眼眶红红的。
马车渐渐远去,老妇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却一首挂着笑。她转身走进小屋,看着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看着桌上李氏让带回来的糕饼,心里清楚——虽然不住在一起,但这份亲情,这份温暖,从来都没有远过。
而马车上,承泽握着春桃的手,轻声道:“以后咱们多来看看娘,让她不孤单。”
春桃点点头,看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心里满是安慰。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仅有承泽的疼爱,有李氏的包容,还有一个虽然不住在一起、却真心待她的婆婆——这个家,早己把她当成了真正的一份子,而她,也会用真心,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