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是被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呛醒的。
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带着浓重的苦涩，她猛地偏头躲开递到嘴边的白瓷碗，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
“老夫人，您可算醒了！” 耳边炸开个尖利的女声，李氏眯眼瞧去，只见个穿着青布襦裙的婆子正红着眼圈，手里还端着那碗差点呛死她的药，“大夫说您这是气急攻心，再晚醒半个时辰……”
李氏没听进去后面的话。
她的视线正黏在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上，青灰色的血管在松弛的皮肤下若隐隐若现，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暗沉的污垢。这绝不是她的手——她的手虽然常年敲键盘有些薄茧，却也白皙圆润，哪像这般布满老斑，干得像截枯木。
“水……” 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哎哎，水来了！” 婆子忙放下药碗，转身从旁边的黑漆木桌上端过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李氏总算缓过些气。她环顾西周，土坯墙糊着泛黄的旧纸，屋顶挂着盏昏黄的油灯，角落里堆着半捆柴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味。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更不是医院。
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潮水般猛地涌入脑海——
这里是大靖朝，永安二十三年。她现在的身份，是镇上富户张家的老夫人，也叫李氏。丈夫早逝，留下个独子张承业，娶了邻村的柳氏做媳妇。而这位“李氏”，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恶婆婆，磋磨起儿媳妇来手段层出不穷：大冬天让柳氏跪在院子里洗衣，饭桌上只给残羹冷炙，还总在儿子面前搬弄是非，害得柳氏三天两头被打骂……
就在昨天，柳氏刚诞下一个女儿，李氏见不是孙子，当场就掀了桌子，指着柳氏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到激动处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气绝身亡”了。
而她，李月，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加班猝死前还在吐槽一本狗血宅斗文里的恶毒婆婆太蠢，转头就穿成了这个蠢婆婆本人？
“老夫人，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旁边的婆子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婆子是李氏的陪房，名叫王妈，在张家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最是帮着李氏欺负柳氏。
李月，不，现在应该是李氏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穿都穿了，抱怨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状况，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记得那本狗血文里，这位恶婆婆最后下场凄惨：因为苛待儿媳和孙女，被忍无可忍的儿子赶去了柴房，最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冻死了，死的时候身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行，她可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用请大夫了，我没事。” 李氏哑着嗓子说道，努力模仿着记忆里原主的语气，带着几分刻薄和不耐烦。
王妈见她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松了口气，连忙凑上前说：“老夫人，您是不知道，昨天您晕过去后，二奶奶她……” 二奶奶指的就是柳氏。
李氏皱了皱眉，示意她继续说。
“二奶奶刚生了孩子，身子弱，见您晕过去了，不仅不哭不闹，还让丫鬟炖了鸡汤给您送来，依我看，她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她气着您了，现在又来装孝顺！” 王妈添油加醋地说道，眼里满是对柳氏的不屑。
李氏心里冷笑一声。原主就是被王妈这种人挑唆，才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柳氏刚生完孩子，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气她？分明是原主自己重男轻女，自找的。
“行了，少说两句。” 李氏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老夫人会这么说，但也不敢多问，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李氏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张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这镇上也算是中等人家，有几亩良田，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儿子张承业是个典型的妈宝男，对原主言听计从，却也因此对柳氏极为冷淡。柳氏是个性格温顺的女子，嫁过来三年，一首逆来顺受，这次生了个女儿，怕是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而她，一个来自现代的独立女性，要怎么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扮演好一个“恶毒婆婆”的角色，同时又改变自己的悲惨命运呢？
这似乎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妈……母亲，您醒了吗？我让丫鬟炖了些小米粥，给您送过来了。”
是柳氏的声音。
王妈一听，立刻瞪起了眼睛，正要发作，却被李氏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氏掀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说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面色苍白，眼眶微微泛红，显然是刚生过孩子，身子还很虚弱。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应该就是那个刚出生的女儿。
这就是柳氏。李氏在心里叹了口气。记忆里的柳氏，总是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原主却从未正眼看过她。
柳氏走到床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卧了一个鸡蛋。
“母亲，您刚醒，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柳氏的声音依旧怯怯的，不敢抬头看李氏。
李氏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也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一辈子为了家庭操劳。眼前的柳氏，让她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怜悯。
“放下吧。” 李氏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比起往日的刻薄，己经缓和了许多。
柳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李氏会这么平静，连忙将粥碗端出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母亲，那我先回房了，您有事再叫我。” 柳氏说完，抱着孩子就要走。
“等等。” 李氏叫住了她。
柳氏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不安地看着李氏，不知道她又要找什么茬。
李氏看着她怀里的襁褓，小家伙似乎睡着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孩子……还好吗？”
柳氏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低下头，小声说道：“回母亲，还好，就是有点小。”
李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柳氏见状，如蒙大赦，抱着孩子匆匆离开了。
看着柳氏离去的背影，李氏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要改变原主留下的恶劣印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己经决定了，不能再像原主那样活着，她要好好经营这个家，至少，要让自己活得舒心一点。
她端起那碗小米粥，慢慢喝了起来。小米粥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比刚才那碗苦药好喝多了。
也许，这个时代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