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班会上,气氛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队长老曹坐在最上头,翻着昨天的巡查记录本,一页一页翻,却一句话都没说。
几分钟后,他才慢慢开口:“有些人最近动作挺多,倒是挺抢眼的。
但我提醒一句,风头这种东西,太高了就容易被压。”
没人点名,没人看人。
但话说完,值班室里安静了两秒。
范向东没动,只在笔记本上写下当天的打卡顺序。字写得比平时更慢。
散会后,他刚准备离开,被老曹叫住了:“小范,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教条’了?”
范向东转过身,语气不轻不重:“我做事按规矩来。”
老曹笑笑:“是规矩,不是死规矩。”
语气还带着笑,眼神却沉了下去。
那天中午,章副主任来巡岗,走得慢、看得细,和每个保安都点了下头。
走到范向东面前,他停了半秒,扫了一眼对方身后刚写完的巡逻单,再扫了队长一眼。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
“挺好。”范向东答。
章谋点点头,声音不高,但一句话落得很稳:“别出错,知道吧?”
他说完就走,没再看谁。
但这一句“别出错”,老曹听见了,范向东也听懂了。
这场风,己经起了。
新一轮排班表贴出来,范向东的名字往后排了一整栏。
连续三天的夜班,配上两个垃圾通道巡视段,外加周六全天车库岗补位。
没人说为什么换表,老曹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轮岗,让你了解下边边角角的流程。”
有人偷偷看了表,又看了他一眼,小声说:“这是让你‘了解理解’吧。”
“理解个屁,这是调离主线,明着整人。”
“老曹这是怕他再被看上。”
范向东没吭声。
他只是在自己小本子上,重新画了一张路线草图,把垃圾通道、车库盲区、灯控死角一一标上。
晚上他照单巡逻,打卡精准、点位全备、记录无缺。
第二天傍晚,章副主任下班前顺路巡场,在车库转角碰见正准备吃盒饭的范向东。
他随口问:“你不在二区主线了吗?怎么调来这儿了?”
“队里安排。”范向东答。
章谋看了他两秒,没表态。
但晚上九点后,老曹在值班室接到章副主任打来的电话。
没人听见内容,只听他脸色微变,声音顿了顿才说:“好,知道了。”
第二天起,范向东的巡逻时间依旧一样。
但“值班记录汇总”那一栏,章副主任亲自批了一个字。
字不大,落在红框里:“实。”
周二下午。
队里出了一个“临时代岗任务”。
维修组通知:车库北侧要送来一批灭火器,需有保安负责值守开门+签收。
老曹点了范向东的名字,却没走流程。
只是口头叮嘱:“你下午三点前到就行,换下东侧岗那人”。
排班表没改,交接单也没打印。
就像故意不留痕的试探。
范向东接到任务时,只是点了点头。
没问细节,没追着表单要盖章。
但他回宿舍后,在自己巡逻计划表上补了一条:
15:00–16:30临时代岗协调记录,己手写附页登记,备查。
他照常提前十分钟到岗。
拍照记录、手签接管表、完成移交、并将纸质记录夹进每日档案袋。
——没人提醒他该这么做,也没人知道他会这么做。
第二天,物业办公室开例会,客服部门点名:
“昨天车库北侧送货时,查不到派岗记录。谁在?”
老曹准备站起来说:“是范向东临时接的。”
刚一张嘴,章副主任翻出一张红头纸:
“岗位变更属我当日口头指示,附手写巡逻记录单一份,责任己归档。”
全场安静两秒。
老曹僵住,话说不下去。
会后他摔了水杯,脸色沉得发紫。
但没人接他话。
而范向东,坐在最角落,正抄写前一天的备用任务调拨单。
字一笔一划,沉稳如常。
这周五。
小区物业办公室收到一封匿名投诉信。
落款没有名字,打印纸折得整齐,语气一本正经地写着:
“本人为小区住户,发现某保安(疑似名为范××)登记态度冷漠,沟通不畅,疑似存在对女性住户口气不当、记录潦草、事后不反馈等现象……”
客服看完,把信首接递给了章副主任:“这投诉……怎么看都不是住户写的。”
章谋扫了一眼,没有评论。
他拿起男主值班那一周的全部记录本,和岗亭通话清单,翻了翻,淡淡道:
“把这份登记语音备份调出来,配投诉一起报上去。
一起送上面。”
客服:“……不留个说明?”
“说明就是材料本身。”
当天傍晚,男主照常站岗,没被叫去,也没人质问。
而楼上,物业主管办公室里,一位上层翻完资料,叹了口气:
“这种档案谁都不愿动。
投诉信是口气,那小子写的是数据。
我宁肯下面多几个‘话不多但登记齐’的,也不想再看人事扯皮。”
第二天,公告栏没贴出处分,信也没了下文。
只有晚班点名时,老曹盯了他很久,没说一句话。
范向东依旧低头写巡逻清单,写到末尾,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
“有话说不出口的,就会写匿名信。”
那天会议室灯有点暗。
窗帘没拉,阳光斜照进来。
落在桌面上一半光一半灰。
队长老曹翻着本周排班登记本,声音突地拔高了半度。
“有的人啊,做事是做得挺认真,但你看他流程就知道了——
太教条,太机械。
出了事他第一反应不是处理,而是补记录!”
他没点名,但目光绕了一圈,最后定在范向东身上。
全场安静了一秒。
范向东起身,声音平稳:
“我是按公司流程操作。
值班记录本在岗,每日提交,异常事件回报在三个小时内完成。
若有遗漏,责任我认。”
这话没有火气,但落得太整。
像一块钢尺啪地压在了桌上。
老曹还想再说,章副主任却咳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地打断:
“行了,工作别开成批斗。
你们有意见,去查表,不要用语气压人。”
全场再次沉默。
坐在末位的小保安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这才是‘带证据说话’吧。”
会议散后,几个人围在后场抽烟,其中一个年轻人对另一个说:
“老曹这脾气压不住人了。
小范一句话都没反击,反而站得更硬。”
“也没见章副骂他。”
“不是没人看着,是看你能不能站得住。”
而范向东,回到岗位,照旧抄表、换笔、签名字,没快一秒,也没慢一秒。
他不跟人斗。
但他就是不走。
章谋关掉办公桌上的风扇。
抽屉里那份“下半年物业整合预案”刚刚签完盖章,落款时间:本月末。
他把文件合上,顺手在封面上敲了两下,目光穿过窗户,看向远处站岗的范向东。
这一周,他没说什么。
但整支队里谁在干活、谁在混、谁在搞事,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套班子不会撑太久了。
明年换公司,基本板上钉钉。
新物业是市里外聘的,制度重、派人狠、讲的是业务,不是人情。
到时候这群靠着脾气混日子的老家伙,一个个都得换。
但不可能全换。
总得留下能用的。
章谋抽出一张便签,在“基层稳定建议栏”那一页下写了一句话:
“范向东,持续观察,己具独立岗位调度意识。”
他没打电话,也没找人谈话。
只是把这张便签,贴进了工作日志夹页最末页,盖住了上一任保安队长的年度评估表。
然后他起身,合上记录本。
这就是章谋的风格。
你永远不知道他在看谁,但你被他看见时,事情己经开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