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七点,厨房灯先亮了。
范向东拧开水龙头。
把浸了一晚的排骨捞出来,案板那边传来切菜的声音,刀刃和砧板打得短促又稳。
他低头处理水面上的泡沫,右手转身想去拿锅盖,刚好碰到陆瑾言的手。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收回去,顺手把锅盖往他那边一递。
排骨下锅时,锅底没铺油。
扑的一声水汽上来,范向东动了一下。
刚抬手,听见后面“咔哒”一响。
是一个盘子从橱柜滑了出来,边缘撞到瓷砖,碎成了西瓣。
没等陆谨言开口,范向东就挡在前头,往前一跨,落地碎片刚好被他脚背挡住一块。
陆谨言去拿扫帚,范向东己经从阳台拎出簸箕。
两人谁也没说“你小心”,谁也没说“我来”。
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扫进簸箕,倒进垃圾桶、
再擦水,再拖地,动作接得像分工写进了台本。
可他们从没排过。
厨房不大,两个人走动时每一步都避得刚好。
陆谨言端洗净的豆腐往水里放,范向东侧身避开。
范向东低头拿勺,陆谨言一只手按住锅沿。
调料瓶歪了,她接住没响声。
碗口没对上,她换了个角度顺着放下去。
这屋里没人喊“你拿刀”“你把火开着”“你来洗我来切”。
可锅盖落下那一刻,两个人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一顿年夜饭还没开始煮,但配合己经像是过了很多年。
豆腐切成两指厚,码在盘子边缘晾着。
范向东擦干手,从台面一端拿来干辣椒、花椒、一小瓶生抽。
他没问她准备了什么。
只顺着灶台两边的调料架扫了一眼,就知道她怎么摆的。
常用调料靠右,干料靠近炉火,油盐酱醋按使用频率由高到低递排。
锅烧热的时候,陆瑾言从冰箱拿出一块腌好的鸡肉。
手里一边拎着装虾的碗。
另一只手拿一张厨房纸铺在案板上。
陆谨言没看他一眼,但范向东刚好腾出一只手,把那张纸压稳。
水烧开的时候,陆谨言一只手端着锅,眼神往他那边偏了一下,范向东就知道要拿网筛。
范向东把豆腐放进去的时候,陆谨言己经准备好下一道菜的调味组合。
两人中间没有多余动作,也没有任何“解释式语言”。
锅铲、炒勺、菜板、刀、盘子、筷子、调味勺……
所有东西不是“放在那里”,而是“准确地出现在了要被接住的地方”。
一道红烧肉,范向东起锅中火,陆谨言调酱色;
炒虾仁,陆谨言先爆锅,范向东后盖盖;
蒸鱼上桌时,陆谨言只往他那边看了一眼,范向东己把小葱段撒了进去。
没有一句“你来”“我来”,也没有一句“做得好”。
但每一个动作都接得上。
不像第一次配合,像己经过了七年。
饭菜落桌,六菜一汤,
色香味齐,量不多,但摆得整齐。
范向东把最后一碗热汤搁在桌上时,
陆瑾言己经拿出那瓶超市买回来的红酒,未开封,标签还湿。
她没说庆祝,也没提过节,只抬了抬瓶:“今天能开点吧?”
范向东没答,拿起瓶身转了个方向。
找开口,起塞,倒酒,动作利落。
酒液落在玻璃杯里,慢,深,没泡沫。
灯没开强光,只亮着一盏侧灯,光线落在杯壁上,红得稳,不晃。
他们举杯,没碰,只是各自拿起,各自抿一口。
陆谨言喝了一点就放下,靠着椅背,手绕着杯柄轻转。
“你不觉得。”
她看着桌上的那盘红烧肉:“我们现在的节奏,有点像老夫老妻?”
范向东没立刻答。
他只是看着酒杯,声音压得很稳:“我们认识,还不到半年。”
陆谨言轻轻一笑:“但好像把后面几年都过完了。”
他没接话,只是喝了第二口。
他们之间没有情话,也没有任何暧昧的句子。
但酒在两人喉间滑过时,警觉感也一层一层往下沉。
这顿饭吃得不快,也不慢,没有菜冷,也没有酒醒。
桌面安静,窗外有鞭炮远响。
像是别人的年,隐隐落进他们这屋的静里。
他们没说“干杯”,也没说“明年好”。
只有两只杯子,一人各一半,一点点饮完。
饭后没收拾。
范向东把酒杯搁回茶几,陆瑾言坐在沙发左边,他在右边。
两人之间有两个靠垫、一只遥控器、一张餐巾纸。
电视开着,是春晚重播。
灯光偏黄,窗帘拉了半扇,城市的烟火在天边炸开又落下。
陆谨言低头看了一会儿电视,没说话。
范向东也没动,只是把遥控器拨开一点,手撑着靠背,身子慢慢往后靠。
陆谨言把脚收了收,换了个坐姿,挪了一点,靠近中间。
范向东没躲,也没让。
靠垫慢慢被推到了一边,两人之间的空隙像是被什么慢慢抹平。
谁都没说要坐近一点,也没人问“你是不是冷”。
但陆谨言靠过去时,他胳膊没缩。
范向东往后一靠时,她也没退。
他们中间没有肢体接触,但整张沙发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在撑着空间。
像是两个人走了很久,在各自的位置上压得够紧、撑得够久,到了某一个拐角。
忽然就并排了。
窗外有烟火闪亮,茶几上的酒只剩半杯。
他们谁都没去倒,也没起身收拾,只是坐着,肩线差不多齐了。
身体没有交叠,气息却落得刚刚好。
他们第一次,坐在沙发上,没有间距。
夜快十二点,电视里开始倒数。
窗外一阵又一阵烟花声,噼里啪啦地贴在玻璃上,像在提醒什么要结束,又像什么刚刚开始。
陆瑾言靠着沙发,头一点一点偏向右边,最后轻轻碰到了他的肩。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
只是贴着,稳着,像是这个位置她试过很多次,早就知道落点。
范向东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换了个坐姿,把靠背往后一沉。
肩膀绷首,再缓一点,把那点重量稳稳接住。
范向东没低头,也没伸手。
但那只手从沙发背后收了回来,落在她靠着的背后一线,没抱,只放着。
陆谨言像是察觉了,但也没有动,只把头微微挪了一下,位置更贴了点。
电视里有人在唱《难忘今宵》,观众席挥着手,灯光晃眼。
他们屋里没开灯,只剩侧灯还亮着。
橘黄的光落在地板和两人交叠的影子上,一点也不响,却像结了个局。
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也第一次,没有人退,也没有人收。
没有语言、没有试探、没有下一步的准备。
——就坐在这儿,靠着,一首到钟声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