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撤销的消息,是在一场午后的雨前传开的。
陆家实业,撤案。
京都税务专线,终止调查。
连带陆怀中身上的涉账处理,也一夜之间,从“重查”变成了“无案底行政登记”。
圈里人看不懂,但谁都知道:这不是查完了,也不是证清了。
而是上面主动把线“撤了”。
而这,才是真正让沪上圈层震动的根源。
因为,撤线的不是地方。
是顾家背后的京都线。
这是顾家这些年一贯用的路数:
陈年老账作引,虚实交错拉人,动一个,踩一群。
过去靠这招清干净不下三拨人,横扫过不少势力。
但这次,不仅没成。
还被一个无背景、无靠山、无资历的年轻人,反过来逼停了整条线。
没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也没人敢问。
但从这一刻起,整个沪上有了个共识:陆家这代人里,那个范向东,不能惹。
当天晚上,陆家实业办公楼外,花篮挤满整条街。
从来不与陆家来往的几家老字号承包商、基金投控人,全都在送花。
甚至有公司首接送来,一座两米高的“剪纸龙首”,落款八个字:
“陆家不倒,风雨自开。”
这一日,范向东没有现身。
但他不出现,比出现更压人。
整条圈子都清楚:
这一局,陆家赢得太干净。
干净得让人,不敢继续问第二句。
第二天下午三点,陆家实业总部楼下。
二十米横幅从楼顶垂落,写着大字:“欢迎陆总平安归来”。
整条长街两侧挤满了花篮、锦旗、贺牌。
连过去数年未曾来往的几位老牌建工单位,也纷纷派人站在门口迎接。
人群里传来低声议论:
“他真回来了?顾家都收了线?”
“到底谁扛的?真是范向东?”
没人敢问出口,只是纷纷站定,把目光投向大楼门口的那辆深色公务车。
车门打开。
陆怀中拄着一根黑檀木拐杖,从车上缓缓走下。
他穿着西装,但身形明显消瘦许多。
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贴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创膜。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朝众人颔首,然后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门口的两人身上。
陆谨言第一个冲上来,眼圈早己通红,喊了声“爸”,便扑上去抱住他。
陆怀中抬手轻轻搭在女儿肩上。
没说一句安慰,只是站在原地,像撑着一根最后的信仰。
范向东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没动,也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点头,一眼看进陆怀中发白的眼底,眼神里写着两个字:
“明白。”
这一刻,不需要语言。
所有人都清楚,从此刻起,陆家再不只是陆怀中一人肩扛。
权杖,正式换手。
回到陆家实业总办楼层。
电梯门一开,秘书与职员自觉让出通道,不敢多看一眼。
范向东与陆谨言,一左一右扶着陆怀中,步入原本属于他、现在几乎无人动过的那间办公室。
门一关,外界喧哗隔绝。
陆怀中一屁股坐进沙发,刚一松懈,嘴角便渗出一丝红线。
他轻咳两声,伸手拭去,不动声色地按下桌角药箱。
范向东没问他身体,而是默默将那份,曾“诈住”顾荣熙的表单资料递到他手上。
“您问我做了什么,就是它。”
陆怀中接过,只看了两页,眼中就闪过一抹异色。
“……假的?”
范向东淡淡点头:“一半真,一半演。”
“核心结构是补推的,卡号是编的,资金路径是模拟的,但只要他顾荣熙不敢查,就足够了。”
陆怀中低头细看,翻到第三页时,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是那种轻松的笑。
而是一个老江湖,看到后浪耍得比自己还狠、还准、还稳的笑。
“……顾荣熙啊顾荣熙,你也有被唬住的一天。”
他把资料合上,靠着椅背长出一口气:
“干得漂亮。”
“这东西搁我手里,我最多能逼他推线,但绝逼不到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范向东却神情平静,只道:
“假的也要像真的,才能管用。”
“对手信了,那它就是真的。”
陆怀中缓了一口气,将手中那份“诈用表单”随手搁在茶几角落,目光却并未放松。
他迟疑片刻,眼神一沉,低声道:
“你那份能唬人,但真要动到骨头缝里,终究不够。”
说完,他颤着手起身。
走到书架侧壁最底层,蹲下,从一排夹层缝隙中慢慢抽出一个布封老档案袋。
“我早就知道顾荣熙有天会下手。”
“这份我留了十二年。”
说着,他将档案袋递到范向东手里。
“真正的账,在这里。”
范向东接过,打开一看,眉心微动。
里面不是“模拟账户”,而是一张张正规登记转账流水、实际落地企业法人表。
甚至部分指纹复印件与签名存根。
还有一页独立标记:“顾氏旁支联合体,小企业关联组”。
这一份,不仅指向精准,更拥有法律意义上的“证据力”。
陆怀中语气平静,却句句带锋:“上面的那些,能谈判。”
“这份能送人进去。”
他看着范向东,目光沉稳:
“你那一招是诈。”
“但真要开战,这份才是刀。”
范向东缓缓点头,把资料重新封好,亲手交给陆谨言收进公文包,锁上拉链。
语气不疾不徐:
“岳父,我明白了。”
“下次再动手,我不会留手。”
陆怀中坐回沙发。
从身侧小柜中,拿出一个漆黑方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六枚印章。
“陆氏实业、申江名苑、深通船务……这些牌子,还能值点钱。”
他一一念出名称,然后将整盒推至范向东面前。
“都给你们了。”
范向东没有第一时间伸手,而是看向陆谨言。
陆谨言眼圈泛红,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抬手压下。
“谨言,这些年你干得不错。”
“但你不是做局的人,向东是。”
“我不交,迟早也得你帮着交。”
说着,他将最中央那一枚刻着“实业监印”字样的大印,亲手递到范向东掌中。
“今后这几家公司,我不再过问。”
“我老了,跟不上节奏了。”
陆谨言终究没忍住,哽声道:“爸,现在你一退,我们人手就忙不过来……”
“不是退。”
陆怀中轻轻一笑,摇头道:“是换个位置。”
“我还会帮着你们处理,只是不再主事,不再应酬,不再做决断。”
“我想歇一歇。”
他望着窗外高楼叠影,轻声道:
“等身体养好了,就去杭州,占耀宗点便宜。”
“他这辈子跟我争斗够久,我住他别墅几个月,不算过分吧?”
这句玩笑话一出,气氛终于松了些。
范向东双手接过权印,低声道:
“明白了,……爸。”
陆怀中看着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从今天开始,陆家由你们掌舵。”
“别让我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