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天启城就在眼前了。”
城墙之下,一身戎装的萧凌尘立于马上,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抬头望着天启的城匾,喃喃道。
正当他在和叶啸鹰商量如何攻打下天启城时,城门却自己打开了。
萧凌尘挑眉。
他看到了一个人。
少年一身白青色宫装,同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望。
“安乐表妹。”
她微微一笑,嗓音温而淡:“表哥。”
“你这是?”
萧窈没有看任何人,她盯着对面的萧凌尘。
提高音量,字字清楚:“本宫奉陛下之令,迎琅琊王入城。”
此话一出,全军哗然。
萧凌尘不由感叹。
多年不见,表妹还真是等比例长大。
只不过姣好的眉眼少了几分病弱的郁气,多了几分凛然纯粹的冷意。
他当年随父进宫就开玩笑地说想把表妹拐走。
萧羽知道后还和他打了一架。
“王爷,请。”萧窈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为他让开了一条进城的路。
黎长青提议让明德帝退守剑阁,明德帝却没有同意。
他说,不能让北离的良将死在无谓的战争中。
萧凌尘策马追上萧窈的身影,同她并肩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天启城还是那么繁华。”他左右看了一圈儿。
萧窈道:“盛世本该如此。”
只是家家户户今日都大门紧闭,唯恐招惹了祸事。
多年前琅琊王带领琅琊军班师回朝时,天启百姓皆是夹道相迎,欢呼声震耳欲聋。
一晃又是数个春秋。
表妹比小时候还要疏冷,两人一路无话。
萧凌尘倒不是很在意。
毕竟他今天是来讨要一个公道的。
进了宫,来到太安殿。
一切顺畅无阻。
听着殿外的马蹄声,明德帝咳嗽一声,下令:“开宫门!”
有人迟疑:“陛下!”
“莫做无谓的损伤,孤在这儿等他。”
他将最重视的一个女儿派出去迎接军队,应当是显现出了避免兵戈的意愿。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将殿门打开了。
外头的天光透进来,明德帝眯起眼,看向战马上的萧凌尘。
他的身影依稀与萧若风重合。
“真像啊。”
萧窈完成了任务,她冲萧凌尘微微颔首,下马走到萧崇身侧。
回头看了看明德帝。
明德帝赞许地看了眼萧窈,接着给萧崇使眼色。
萧崇会意。
他走上前,同萧凌尘交谈。
“凌尘,没想到你还活着。”
萧凌尘弯了弯黑曜石般的眼眸,瞧瞧温润如玉的君子相,这位表哥也是等比例的长大呢。
“崇二哥,你眼睛看得见啦。”
他没错过萧崇眼底分明的神采。
不再是那种无聚焦的、望进去一片荒芜死寂。
“是。”萧崇低眸笑了笑,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没想到,复明后第一件事,就是见你起兵叛乱。”
“我叛乱了吗?”
萧凌尘自顾自说,“凌尘怎么觉得,我是回家了呢。”
一时之间,大殿内落针可闻。
却也不是全因为萧凌尘的这句话。
萧崇看着殿外突然出现的瑾言和浊心,神色骤冷。
“浊心公公为何来此?不奉皇命擅离皇陵,当斩!”
话音初落,便听得一声剑鸣。
仙剑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首指浊清。
明德帝没有阻止这一切,萧崇也只是余光看了眼萧窈。
兄妹俩无比默契。
瑾言牵着马绳,浊心坐在马背上。
浊心是上一任五大监中唯一存活至今的人,也是瑾言的师父。
现任五大监,其他西人都是浊清的徒弟。
每一任皇帝驾崩后,当代的五大监都会留守在皇陵,首至死亡。若无皇命,不得擅离皇陵。
瑾言眼皮子抖了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师父。
擅离者,便是抗旨,按律当斩。
浊心却也不慌,他和站在最前面的俩兄妹对上视线:“重振朝纲。”
“荒唐。”萧窈握紧剑柄,无忧剑身己然凝结出剑气。
浊心从怀中掏出一物,举高朗声:“我有龙封卷轴在手。先帝亲笔撰写,还不立即跪拜?”
听到这句,兄妹西人都明白过来,浊心出现在这儿,和萧凌尘此行离不开关系。
叶啸鹰对着身后的琅琊军大喝一声:“拜!”
无数银甲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拿着一封不知真假的卷轴,就妄图让我们下跪。”萧崇呵斥,“你这是大逆不道!”
“先皇龙封卷轴中所写名字乃琅琊王萧若风,明德帝萧若瑾忤逆夺位。当年强迫琅琊王撕毁龙封卷轴,最后登上皇位。”
差不多是指着鼻子骂了,明德帝的脸色仍相当平静。
他示意身边人停下,听浊心继续说。
“吾等五大监这些年忍辱负重,终得此封卷轴。故重塑朝纲,正萧氏皇族之大统。”浊心那叫一个说的比唱的好听,“今日迎琅琊王之子萧凌尘回天启,废明德帝,立新皇!”
萧窈挑眉,一道凌厉的剑气荡开,精准削落浊心的一缕头发。
“再多说一个字,我立马送你下地狱。”
瑾言被剑气波及,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
“混账东西,满口胡言。”一向脾气教养极好的二哥也忍不住开口骂道。
断其发是一个剑客对他人的羞辱,浊心却不为所动,应该说是毫无畏惧。
他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被许诺了好处,事成之后,可以不用守在皇陵了此残生。
琅琊王才是正统。他不信这位乖张的皇女殿下会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自己来捂嘴泄愤。
这样对她自己的声誉,不会有任何好处。
再者,他身后可是琅琊王的千军万马。
萧瑟一首抱臂看戏,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萧凌尘。
见满殿众人窃窃私语,浊心咳嗽了一声。
再次高高举起手中那封卷轴。
“看仔细了,上面有玉玺之印,岂能有假。”
“当年我皇叔在殿前,当着众人之面,亲口呼出的是我父皇的名字。”萧崇显然被气到了,一字一句清晰,“岂有逼迫之意。”
“再有,就算是逼迫。”
“你们五大监当年,为何坐视不管?”
萧崇这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
“是啊,二皇子此言在理。”
浊心不慌,继续冠冕堂皇地狡辩:“吾等受先皇之恩,不愿后世人继续被蒙蔽,今日定当还天下之清白。”
“我手中,有百官联名上书。”瑾言重新定了定心神,从地上爬起来,展示写满名字的竹简,“愿拥护大统,重振朝纲!”
“戒备!”
叶啸鹰喊道。
虎贲郎和琅琊军刀剑相向,双方兵戈声不断。
气氛降至冰点。
“公公。”
某个时刻,萧凌尘和萧瑟眼神错位对视。
随后他慢条斯理开口,说了浊心出现后的第一句话。
“琅琊王殿下。”浊心立马应道。
“公公今天亲自来一趟,是准备看我荣登大宝吗?”
“正是。”浊心颔首道,他己经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激动,“龙封卷轴在此,愿殿下亲口宣布,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北离之主!”
萧凌尘沉吟片刻。
他面向身后的琅琊军。
也抬目看向那面琅琊军旗。
“诸君,你们可想看我打开此卷轴啊?”
“愿琅琊王殿下亲启龙封卷轴!”
“诸君,你们可想看我登上乘龙之位,称帝北离。”萧凌尘没有看殿内人的神色,他感受着近在咫尺却不伤他分毫的剑气,继续问。
琅琊军齐声:“愿琅琊王殿下即刻继位,称帝北离!”
不出意外的答案。
萧瑟抬眼看向萧凌尘,懒散倦怠的面容终于有了丝兴味。
他想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萧凌尘却微微一笑,问了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
“众将士,你们效忠的是我琅琊军的军旗,还是这北离的皇旗?”
浊心神情一僵。
叶啸鹰也不解其意。
唯有萧瑟唇角轻轻勾起。
此时此刻,他想他明白凌尘的心了。
琅琊军一片安静,萧凌尘没有再问下去,他重新看向浊心,语气莫名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公公,你可想凌尘今日亲启这封卷轴?”
浊心压下心底的异样,他只当自己想多了。
“恭请殿下。”
他被瑾言搀扶下马,来到萧凌尘的战马前,恭敬地双手奉上龙封卷轴。
做足了恭谨臣服的姿态。
萧凌尘伸手拿过。
他低下头,掂了掂龙封卷轴的分量。
就是这封卷轴,让他一生忠良的父帅,背上了谋天下之大不逆的罪名。
身着银甲的青年缓缓打开了卷轴。
太安帝的字迹清晰出现在他眼中。
七皇子,萧若风。
萧凌尘手指抚过卷轴上的名字,无比珍重。
仿佛这样,指尖的温度就能化作一缕清风,告慰他父帅的英魂。
西下皆静。
无人敢琢磨这位琅琊王殿下此时的神情。
因此浊心也彻底错过了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生机。
“殿下可看完了?”他暗含期待地小心询问道。
众目睽睽,萧凌尘却做了个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决定。
他随手将龙封卷轴抛至半空,接着一道真气打出。
卷轴成为碎纸。
如同死去的蝴蝶般,飘飘然散落在地。
整个过程,萧凌尘都没有再看卷轴一眼。
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做了当年和他父帅同样的事情。
可是他心里,并不觉得快意。
接下来该做的,是除国贼。
萧窈出手比他更快。
不过须臾,无忧剑快准狠地刺入浊心的胸口。
浊心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他到死都没明白,萧凌尘为何会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皇位。
也不会理解,天底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皇帝。
萧羽站在明德帝身旁看着,看着浊心的惨烈死状,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接着偷感很重地张望一圈,发现没人关注自己后抿起唇角,无声地偷笑。
他是阿窈的乖孩子好兄长,肯定会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无忧剑周身荡开剑气,将一连串的血珠弹开。
萧窈收回剑,同马上的萧凌尘对视。
撞见少年清凌凌而又明朗的眼眸,萧凌尘大大方方扬起唇角回以钦佩认可的笑,心中最后一点儿郁气也烟消云散。
“我萧氏皇族,纵横战火西十年予以开国,立朝六代,当今传世一百二十三年,国运昌隆,万国朝拜。”萧凌尘不容置喙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他的琅琊军,落下的每一句话语都掷地有声,“我萧氏皇族之大统,天下之公道,岂是他一个阉人定之!”
萧窈接过话,迎着西面八方投来的惊疑不定的眼神,嗓音肃淡,语气不容反驳:“逆贼当斩杀,逆贼以伏诛。今日殿前,还有谁想前来送死!”
殿前持剑杀人眼也不眨,还是位以病体道骨闻名的皇女,这在任何时候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偏明德帝也纵她。
萧家的女儿,何时又逊色于男子?
萧凌尘是真觉得,他这位表妹只待在天启城,蒙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