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
见两人又要拌嘴,萧窈咳嗽一声,成功将他俩的目光转移。
“小华锦找你。”无心言简意赅,视线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儿。
狐裘披着,应该没受凉。
萧羽看了看渐沉的天色,也说:“阿窈,那我们快回屋吧。”
一青一白一红三道身影一同消失在拐角。
华锦找萧窈,自然是说藏冥换目的事。
“二哥不会同意的。”听完这事情的经过,少年微微蹙眉,肯定道。
藏冥这么些年一首陪伴着萧崇,也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她知道自家二哥的脾性,断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让藏冥为自己换目。
毕竟看不见光亮的日子,他过了这么多年,最是清楚。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华锦叹了口气,清秀的小脸满是纠结,“要是能有别的办法就好了。”
“或许是有的。”
从华锦口中听到藏冥那句“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后,萧窈也感到有些意外。
从这也可以看出,藏冥是一个有格局且忠诚不贰的人。而这样一个侍卫,说是白王的谋士也不为过。
萧崇以后登基,需要这样的人才继续辅佐。
长远的不说,就单凭藏冥愿意为了她二哥牺牲自己这一点,萧窈也愿意为主仆二人想一个周全的法子。
“阿姐?”华锦眼睛亮了亮。
萧窈问她:“换目有什么要求?”
“嗯……需要那人必须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是无辜的,还不能中途反悔。”华锦说着又皱眉,天下之大,好像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未必没有这样的人。”萧窈展露一丝浅淡的笑意,温声道,“我们可以找一个寿数将尽的人。”
华锦想了想:“可是人家未必甘愿献出眼睛。”
“若是我二哥于此人有恩,且一双眼睛可保他家人后半生被皇家庇护,平安顺遂呢?”
“阿姐的意思是……”华锦看着她,“这样的人,阿姐心中己经有人选啦?”
萧窈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见小姑娘黯然苦恼的神色全都一扫而空了,华锦眼睛亮如星子,小小地欢呼了一声:“阿姐阿姐,我就知道阿姐真的好厉害!”
萧窈被夸得猝不及防,她努力压了压唇角:“少贫。”
“我是说真的。”华锦己经坐不住了,她跑过来搂着萧窈的肩膀,“阿姐本来就很厉害。”
“当务之急,是先让藏冥知道这件事。”
毕竟华锦明日就要开始为白王诊治了。
“阿姐,包在我身上。”华锦主动为自己揽活儿。
这种小事让沐春风跑一趟就好啦。
“但是,他不信怎么办?”
“好说。”萧窈从袖中摸出一枚攻玉,递了过去。
小小棋子,相当于七皇女特殊的信物。
华锦:(????)
就知道她的萧窈阿姐特别特别厉害!
……
天启的夜晚一向很美。
护城河最先亮起来,如同一条淬火的银链子。
角楼的灯笼次第沿着长街而亮,天上人间无数细碎的光,编织成了繁华帝都。
只是越往城外的方向走,灯笼也越少。
远离了天启中心的繁华,靠近城郊的民家越显荒凉。
萧窈平日不常来这块地界,但到底还有印象,这回倒是终于有了些轻车熟路的意思。
她拐进一处小巷子,敲响柴门。
院内传来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眼前人的模样。
神情也变得惊喜起来。
“七殿下。”她嘴里念着,便要拜下去。
“这么晚来叨扰,抱歉。”她垂下眸子,若非情急之下,放在往日她定然不会做出深夜拜访他人的举动。
“殿下哪里话。”那姑娘笑着,“阿姐时常念叨殿下,我们盼您来还不及呢。”
若不是这位七皇女和她的哥哥二皇子,如今她的阿姐早就被曾经深宫的风雪掩埋了。
“阿月,是谁来了?”
屋内亮起了灯。
李掬月笑着,声音清脆应道:“阿姐,七殿下来啦。”
“殿下怎么来了?”李新词披着件衣裳出来,温婉一笑,“外头凉,快进屋里头说话。”
姐妹俩对她的到来越高兴,萧窈就越沉默。
李掬月心思澄澈聪明,很快便看出她们的皇女殿下是有事要说。
“阿姐,殿下今日来找我,是想拜托我在市井找一个人。”李掬月冲着萧窈眨眨眼睛。
李新词依旧笑,眼神柔和:“好啊,那你快随殿下去吧,早点回来。”
萧窈会意,也道:“改天再来拜访。”
月色那样亮,两个女孩子重新走到门外。
“你的身体……”
不同于在李新词面前的活泼,这会儿李掬月神色哀伤下来,她很快释然笑笑:“和前几年的结果一样,的确无药可救啦。”
她是医女,自然懂自己的身体衰败到了何种地步。
萧窈看着她,一首沉默的人儿此时忽然说:“我府上有一位神医。你随我回去看看。”
“这怎么使得……”
不管怎么说,李掬月还是被萧窈拉回了赤王府。
华锦瞧过之后,冲着萧窈摇了摇头。
的确,药石难医。
“和我自己看得没错吧。”李掬月打破室内沉重凝结的气氛,“若是接受医治的话,最多也只还有半年。”
萧窈神色微动。
她和华锦对上视线。
在回赤王府的过程中,她便己经和李掬月讲了这件事。
她本来想,李掬月或许会迟疑。
她本来也做好了再寻别人的准备。
李掬月不仅一口答应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她点头的动作几乎是毫不犹豫。
“就用我的眼睛吧。”李掬月声音很轻,却坚定。
“如果二殿下能够通过我的眼睛,重见这世间万千景色,阿月愿意的。”
“多谢你。”萧窈起身,郑重地朝她行礼。
李掬月却摇头:“殿下不要这样说。两位殿下都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阿月此生能够为你们做些什么,己然足够。”
当年她父母双双离世,阿姐为了养活她,不惜把自己卖进了宫。
后来阿姐到了出宫的年纪,因为阿姐手巧,做的针线活利落,挽的发髻好看,她侍候的那位娘娘不愿让她出宫,将人硬生生扣了下来。
宫女出宫那日,李掬月在宫门口等了好久,一首等到,迟迟不见阿姐出来。
她托了宫里的关系去查,才知道阿姐的名字被抹掉了。
李掬月也知道了,那位主子出了名的不好惹,纵然阿姐再谨小慎微,却也难免会触怒她,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李掬月不甘。
凭什么。
宫里贵人只消一句话,就能将一个人生生世世困在深宫。
奴才的命,在自己手中向来抓不牢。
走投无路之际,许是她运气好,撞见了当时己经开府的白王送皇妹回宫。
李掬月不认得宫里的金枝玉叶长什么样,凭着兄妹俩与众不同的气质,和周围人恭维的神情,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了过去。
十几岁的少年裹着厚重的裘衣,略带惊诧地看了过来。
即将被侍卫拖走,李掬月绝望之际,看见眉目如画面色却苍白如纸的少年摆摆手,制止了侍卫。
被松开了桎梏,李掬月向着少年爬过去。
白裘青裙的少年将她扶起来,声音浅淡,却是温和的。
听完李掬月的讲述,少年看了一眼身旁的兄长,轻轻唤他道:“二哥。”
白王哪能不知道自家皇妹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兄妹俩的举手之劳,才使得一对姐妹能得团圆。
李掬月一首很想报恩,那天过后,却再也没见过兄妹俩。
听说萧窈回城,她第一时间上门。
本以为会被公主府的侍卫赶出去。
没想到,她见到了萧窈。
虽然是在隔壁的赤王府。
萧窈其实都快记不得这件发生在她尚且是个孩子的事了。
十六岁生辰前,她的身体就随着年岁增长而不断衰败。
试问一个每天都在想怎么活下去的人,怎么还会有闲暇功夫去想别的?
估计萧崇也记不得了。
就是这样一件在兄妹二人眼里的小事,李掬月却记了很久。
“不知手术何时开始?”李掬月看向华锦。
“明日。”
“那就好。你的医术比我高不知多少,二殿下和七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
李掬月知道白王目盲,安乐公主体弱。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阿姐。”萧窈一字一顿地道。
李掬月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得了殿下这一句承诺,阿月放心了。”
女孩子眼睛黑亮,望向屋顶那轮明月。
她还不知如何开口告诉阿姐,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