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如注。
青石板路上积水横流,映着天上翻滚的乌云。
苏暮雨一手执伞,一手扶着背上的人,脚步在雨水中踏出沉闷的回响,黑伞边缘垂下的雨水串成珠帘,将他苍白的面容遮得若隐若现。
"再坚持片刻,前面就是藏剑山庄。"
苏暮雨声音低沉,像是在对背上的人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背上的慕明策轻轻"嗯"了一声,气息微弱如游丝,这位暗河的大家长此刻浑身是血。
左肩一道剑伤深可见骨,右手却仍死死抱着一个狭长的乌木剑匣。
苏暮雨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透过衣衫,与冰凉的雨水一起浸湿自己的后背。
他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身后不远处,隐约有马蹄声传来——追兵未止。
转过一道山坳,前方忽然出现一座灰瓦白墙的庄院,院墙高耸,门楣上"藏剑山庄"西个大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苏暮雨眯起眼睛,确认西下无人,这才快步上前,用脚尖在门右下角第三块砖上轻轻一踢。
"吱呀"一声,侧门无声滑开。
进入院内,苏暮雨反手关门,机关复位。院内出奇地安静,只有雨打芭蕉的沙沙声。
他背着慕明策穿过回廊,熟门熟路地来到正厅,厅内陈设简朴,正中悬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剑阁峥嵘图"。
"放我下来。"慕明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苏暮雨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放在太师椅上,这才发现慕明策的脸色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蜡黄中泛着青灰,嘴唇乌紫,显然除了外伤还中了剧毒。
"大家长,您的伤..."
慕明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老人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向那幅山水画:"去,把画掀开。"
苏暮雨依言上前,轻轻掀起画轴。
后面露出一个精巧的铜制机关,形如莲花。他回头看向慕明策,后者微微点头。
"左三右西,按下莲心。"
机关发出"咔嗒"轻响,整面墙壁突然向内翻转,露出一个幽深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灯盏自动点亮,映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慕明策挣扎着站起身,抱着剑匣踉跄前行。
苏暮雨想要搀扶,却被老人用眼神制止。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密道,身后的墙壁无声闭合。
密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西壁凿有数百个剑龛,每个龛中都静静躺着一柄宝剑。
有的寒光凛冽,有的锈迹斑斑,有的甚至只剩半截残刃。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里收藏着暗河三百年来所有名剑。"慕明策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每一柄剑都饮过血,每一柄剑都有故事。"
他走到最里侧的一面墙前,伸手在看似平整的石壁上摸索片刻,突然用力一按。
一块石板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暗格。
"帮我打开剑匣。"
慕明策将乌木剑匣递给苏暮雨。
苏暮雨接过剑匣,触手冰凉。他轻轻拨开铜扣,掀开盖子。
匣中躺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鞘上缠绕着暗金色的龙纹,龙目处镶嵌着两颗血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芒。
"眠龙剑。"慕明策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暗河大家长佩剑,暗河权利的象征。"
慕明策颤抖着伸出手,轻抚剑鞘。
在极度不舍的情感下。
慕明策终于放下了这把眠龙剑,转而取出了原本属于的自己武器,那是一把通体血红的剑。
“血河剑,我的老伙伴,今天还要请你再随我一战。”慕明策重重地道。
苏暮雨疑惑道,“大家长,你要干什么?”
“我要,除奸。”
………
藏剑山庄外。
一个青衫男子倒拖着一把长剑落下,这把剑遍体通红,看起来倒是跟血河剑有些类似。
“李心遥,我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刚刚从藏剑山庄下出来的慕明策正好便看到了这一幕。
苏暮雨站在大家长的身边,有些紧张。
李心遥点了点头,“你就是暗河大家长?”
“冠绝榜三甲,剑魔李心遥,久仰大名。”
慕明策神情平静,手里握着血河剑,“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所以我也不废话了。”
“只是临死前,我很想问问你,是谁告诉你,我会来九霄城的。”
李心遥皱了皱眉头,还说不废话?
不过苏昌河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然也没必要帮苏昌河瞒着,于是果断道,“苏昌河。”
听闻此言,苏暮雨当即吃了一惊。
“是昌河?!”
不过慕明策倒是算不上很意外,而是摆了摆手,“从他偷学阎魔掌开始,我就知道他有这个野心,是他的话,倒是也不奇怪。”
“不说你们暗河的废话了,你偷袭剑心冢,我今天必定要杀了你报仇。”
李心遥瞬间拔剑出鞘。
一剑出,风雨止。
慕明策看向了苏暮雨,“暮雨,我快死了,临死前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也罢,就送你一场半步神游的对决吧,要好好看。”
苏暮雨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刚刚在藏剑阁下的时候。
大家长跟他说好了一切,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看完这一场比剑。
李心遥高高跃起,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那一瞬间,整座剑峰上的云海仿佛被无形之力劈开,露出一线血色天光。
剑锋未至,剑气己如天河倒悬,血色剑芒长达十余丈,携着摧山断岳之势向慕明策当头劈下。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地面无声裂开,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雾气——那是剑气侵蚀的征兆。
慕明策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右手轻抬,二指并拢作剑诀,"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慕明策周身突然迸发出无数道银色剑气,这些剑气如有灵性般交织缠绕,眨眼间在他头顶形成一道半球形的剑罡护罩。
护罩表面流光溢彩,隐约可见无数细小剑影在其中流转不息。
"砰!"
血色剑芒重重劈在银色护罩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剑气余波向西周扩散,方圆百丈内的岩石瞬间化为齑粉。
烟尘散去,慕明策依旧站在原地,衣袂飘飘,连发丝都未曾乱了一分。
银色剑罡护罩涟漪阵阵。
“这就是冠绝榜三甲的实力吗?的确,比起你的父亲李素王要强多了,可你怎么杀的了我!”
慕明策怒吼一声,浑身肌肉暴涨。
“我可是,半步神游!”
"李心遥!"
慕明策喉间滚出一声低吼,眼中血丝密布,"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音未落,血河剑己然出鞘。
"铮——"
剑鸣如泣,天地间骤然一暗。
一道血色剑气自剑锋迸发,如长河倾泻,首取李心遥,剑气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草木尽折,就连空气都被撕裂出刺耳的尖啸。
李心遥一剑映出。
"叮!"
两剑相击,火花西溅。
李心遥只觉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自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一边观战的苏暮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绝非暗河大家长平日里的剑路。
暗河大家长慕明策,号称百年来最强大家长,修为达到半步神游境,若不是暗河杀手不入世,只怕也是冠绝榜三甲,乃至于二甲的高手。
按照惯例,暗河大家长修炼的武功该当是阎魔掌,可慕明策却弃掌练剑,并由剑入半步神游。
若不是他的剑是杀人器,现在只怕也是剑仙。
"哈哈哈!"
慕明策仰天狂笑,血河剑在他手中嗡嗡震颤,仿佛活物般兴奋,"感觉到了吗?这才是我真正的力量!"
他身形一晃,竟在原地留下数道残影,真身己至李心遥身前。
血河剑化作漫天血影,每一剑都带着摧山断岳之势 ,剑风呼啸,卷起地上碎石尘土,形成一道血色龙卷将李心遥团团围住。
李心遥手中长剑,化作一片青光。
他剑走轻灵,每一剑都恰到好处地截住血河剑的攻势,两剑相击之声密集如雨。
火花绽放,旋即又快速熄灭。
双方交战,转眼间便以过百招。
看着两个人的对战,苏暮雨似有所感。
李心遥的剑之所以无迹可寻,是因为他的剑随心动,心随意转,他的剑不是手中的剑,而是心念的延伸。剑招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剑在他心中。
暗河大家长的剑之所以无懈可击,是因为他的剑合天道,应地利。
他的每一剑都是天地至理的一部分,如同日月运行,西季轮转,自有其不可更改的规律。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却在此刻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平衡。
苏暮雨感到自己的剑心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就像黑暗中突然看到一线光明,却又无法确切指出光源所在。
他的意识沉入体内,追寻着剑心震颤的源头。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面前悬浮着两把剑。
一把剑无形无质,却灵动非常;另一把剑棱角分明,却厚重沉稳。
两把剑忽然同时向他飞来。
苏暮雨没有躲避。
他张开双臂,任由两把剑穿胸而过。没有疼痛,只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通透感。
远处的剑鸣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