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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庆春大楼前。
孙彭春从车上下来，迎面见到沈燕君，唬了一跳，心漏掉了一拍，还是礼貌地叫了声“阿姨”。
沈燕君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说：“去哪里说话方便，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孙彭春请她去楼下的咖啡馆坐。
这也正是当初蔡伟君来见他时两人去的咖啡馆。
他不知道这回，孟心慧的妈妈会说些什么。这么正面正式地打交道，是第一次。
他昨晚就有预感，孟心慧在试探她妈妈的底线，而沈燕君并不会如此轻易地让她突破！
他请沈燕君先点杯咖啡，他先打个电话。
沈燕君微微颔首。
孙彭春走到门口，打了个电话给曹欣，说临时有急事，让她打电话给宋剑文，让宋剑文跟蔡明过去招呼投资方，他这边忙完了，立马过去。
孙彭春看外面的天，突然觉得阴沉沉，路两旁的枝叶飘摇，像是要下雨。
见孙彭春打完电话过来，沈燕君道：“我说不了几句话，不必点咖啡了。”
孙彭春却道，“您稍等。”
说着跑去柜台点了一杯摩卡，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咖啡店的人认识孙彭春这个老主顾。
服务员专门给他拿到座位上，“孙先生，您慢用。”
“小姐，”沈燕君出声道，“你们这边有白开水吗，可以帮我倒一杯白开水吗？”
服务生没料到有人问白开水，有些怔忪地看了眼孙彭春，不待孙彭春说话，己经笑着回答道：“好的，您稍等。”
不一会儿，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又礼貌地问，“请问两位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谢你。”
“不客气。”
沈燕君打第一眼看见孙彭春，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就隐隐不安。没想到，那么多人，最后打动孟心慧的竟然是他。
饶是双腿有疾，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透着股沉稳，透着股力量，眉宇开阔，天庭，但看上半身，他真是无可挑剔。
孩子看人的眼光是不差的。这点，还是要肯定的。
沈燕君喝了一口水，开口道：“我听说你跟朋友公司开在这边，听心慧说一年利润也有好几千万，你年轻有为，了不得！”
两杯咖啡沉静地放在桌子上，杯身上画着天真无邪的鹿身。
见沈燕君喝水，孙彭春额头不时地冒汗，手心里亦是。没想到她不比上次的冷面孔，态度还算温柔，一开口竟是称赞自己，惊喜的同时又泛起不安来。
这种心情跟当初见英芝的妈妈完全不同。毕竟那时是英芝的妈妈，这时是心慧的妈妈。亲疏远近，他心里清楚。
这种心情跟非正式场合见心慧妈妈也不同。
所以，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忐忐忑忑，如临深渊。
上一回，他安静地听着，想要听听看，她到底会说什么。
可这一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剖白，想要告诉她自己是个不错的人，自己会对心慧好，希望她能够答应自己跟心慧在一起，不要急着否定他。或者说，不要急着否定他的全部。他某些方面，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心慧妈妈看样子不急不躁，仍是徐徐道：“听心慧说，你在学校读书就很好，比她高两届。才毕业西五年，公司就有这样的规模，是挺了不起的。”
孙彭春一时猜不到她的用意，只是唯唯诺诺地道：“我只是负责技术部分，市场这块还是我朋友在负责。”
“我知道他。在跟英芝谈朋友，我见过一面。”沈燕君点点头，道：“小伙子人长得精神，个头也好。跟英芝很般配。我跟她父母都觉得挺满意的。”
她一语双关，孙彭春一时语滞，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低头喝了口摩卡，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心里沉甸甸的。
“昨天他不为了你们还跑一趟给你们送粽子？”沈燕君轻轻一笑，“礼轻情意重。”
孙彭春尴尬地又喝了一口，放下的时候手一抖，杯子里的咖啡洒到杯盖上。
“你大概也猜到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我们拜托英芝妈妈也找过你一回。那天去接阳阳逛游乐园，我也跟你表达了差不多的意思。包括心慧让你住家里，我那天跟心慧说的话，隔着门，我想你应该也听见了。”
沈燕君平静的声音在孙彭春听来，无疑是紧箍咒一般，箍得他的心喘不上起来.
“如果你听不懂，大概是我们都没有说明白。”沈燕君首首地盯着孙彭春，明确表示，“我跟心慧爸爸都不同意心慧跟你在一起。”
“阿姨，我是真的喜欢心慧，心慧也…”孙彭春无力道，“求您，别拆散我跟她…”
沈燕君摆摆手，依旧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今天来，是厚着脸皮求你，是阿姨求你…”
沈燕君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盯着孙彭春看。小伙子的眼睛黑白分明，那里面波涛暗涌，藏着愤怒，委屈，不甘…
沈燕君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拆散他们己经是不得己，“棒打”更是为难她。在学校里，再调皮的学生，沈燕君也没对他们说过什么重话，红过脸。
她只会凶孟心慧。
她没想过找孙彭春说这个事。如果走到这一步，说明什么？说明她在孟心慧那里，己经黔驴技穷，己经不能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了。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要不是他腿有毛病，这会该是他的父母嫌弃心慧，而不是现在这种状况。
“阿姨，我明白…你们…是嫌弃我这个样子…怕心慧跟我…会吃苦…”孙彭春诚恳道，“不会的…我完全有能力照顾好她…”
沈燕君并不了解孙彭春。眼前的孙彭春，对沈燕君来说，是陌生的。对她，他是个黑匣子。
她也没必要了解孙彭春。
从经济上，沈燕君相信他可以照顾好孟心慧，但总有些方面，是钱办不到的。
昨天跟伟君打电话，那头伟君说，“他是缠上心慧了。我那会叫他离开心慧，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放开了心慧，他找不到第二个心慧了，不计较他这副样子的。当心慧好欺负啊！心慧就是心软！”
沈燕君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心慧可以心软，自己不可以。
她沉声道：“我们不求她有出息，就希望孩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一辈子不用经风浪…”
“阿姨，…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沈燕君点点头，道：“你说。”
“阿姨，这种情况下，”孙彭春迎着她的目光，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说服您，说服您同意心慧跟我在一起呢？”
“那么我问你，这种情况下，”沈燕君轻笑了一声，道：“我要怎么才能够说动你，说动你离开心慧呢？”
孙彭春低下了头，看着咖啡杯的杯盖凹槽里洒出来的咖啡，皱着眉头低声道：“这个样子，最难的是心慧…”
咖啡杯里不禁泛起心慧那张进退不得痛苦扭曲的脸。
*** ***
办公室里。
小徐提着一袋东西走进来，袋子上印着Fairy的图案，几个人涌上来。
一人问：“小徐你怎么了，样子看上去有点呆！”说着咯咯咯笑起来，从袋子里找来找去，挑了自己口味的咖啡晃荡走了。
“小徐，让你买的巧克力蛋糕呢！”
“该不是让他买的东西一多，他给忘了吧！”
“跟你说话呢，魂呢？”一人拍他的脑袋叫道。
“你们…你们…知道我…我听见什么…什么…了吗…”
“什么？你看见鬼了？瞧你的样子，撞邪了？”
小徐犹豫了半晌，才道：“孙总不是谈…谈女朋友了…我好像撞见孙总跟她女朋友的妈在说话…”
办公室突然静下来一小片。
几个在袋子里挑口味的人顿住了动作，抬头看小徐。
有几个己经喝上的，也围了过来。
“我听见孙总说他真的喜欢他女朋友，让她妈妈不要拆散他们…还说不会让她吃苦的话…”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其他没有买咖啡糕点的人正忙工作的，也都扑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一人道：“你不知道孙总谈女朋友了，手上戴着戒指呢，是金色…”
“是啊，他第一任是银的，没一年吧？有一年吗？没一年就离了…”
“你是说，那女的妈妈知道了，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唉换你是人家妈，你能同意吗？”
“我有一次看到春哥跟他女朋友，他女朋友跟他挺要好的…”
“你看到她正脸了？”
“你在哪看到的？”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女朋友？”
“说不定是好朋友…”
“也戴戒指了吗？”
“有照片吗？”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没注意。但是如果你们在场，你们看见了，就知道肯定是女朋友啦，他们…他们看上去感情还挺好的…”
“天哪，这不是电视剧桥段吗，你离开我的女儿，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不，我求求你，别拆散我们，我真的真的很很喜欢...”
*** ***
“心慧这孩子我知道，她迷一样东西迷得不行，怎么劝都不劝不动，可她一次只迷一样东西。她迷象棋的时候，天天抓着她爸下棋。迷侦探小说，把所有的侦探小说翻出来看。一旦从那件事情中脱身，她比谁都冷淡…替换比删除更彻底，你是学计算机的，应该比我们都清楚…”沈燕君又喝了口水，冷静非常，“一开始我们只当她还忘不了以前的男朋友，以为自己还年纪小不想谈，我们也都没有逼她。看来我们对她是过于放任，疏于管教了…人要找适合自己的对象不是吗？在你看来，心慧适合你。但两个人在一起，更多的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撇开你和心慧不说，我们家跟你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你们家门槛高，是我们，高攀不上。”
“我爸妈都没有意见！”孙彭春的声音突然有点大。
沈燕君张望了一下左右。
“我爸妈说，这是我的事，我喜欢就好，”孙彭春见状，压低声音道：“他们不干涉。”
沈燕君一时看不清孙彭春的表情，不知道他说的就是表面意思，还是话里有话，就着他的话说道：“你看，门当户对说的就是价值观的问题。你爸妈开明，觉得孩子喜欢就好，我们还是传统的家庭，谈恋爱结婚这种事，是人生大事，得由父母把关。在其他方面，我们跟你们肯定也有很多想法上的不同。”
“我跟心慧处了那么久，没觉得她跟我想法上有什么大的不同。我跟心慧很合拍，我…我们…心慧妈，你别逼我们了！”
沈燕君笑了出来，孙彭春也近三十了吧，突然被逼出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饶是严肃一本正经说事的她也不由抿嘴笑了，却又不由敛色道：“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我跟她爸爸都不同意她跟你在一起。原因，你也知道。话说的太明白了，太伤人。”
孙彭春要说什么，沈燕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又继续说道：“很多事，我们都随她了。高中毕业，我跟她爸指望她填医生，或是老师，都好，她最后填了会计。我们随她了。大学毕业，让她回县城，考税务局，去职高教书都好，她要留在江城，去事务所。我们随她了。这些我们都可以随她。她要跟你在一起，我跟她爸爸不可能答应的。如果她一定要跟你在一起，辞职信，我给她写，递到单位去！江城，她不用呆了！你有本事，追到永州。话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
“你们想让她回老家，她愿意，我也可以啊！”孙彭春急急道！
“你知不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说完，不等孙彭春再说什么，沈燕君立起来，居高临下道：“你也给我们留点脸面。心慧给我们脸色，阳奉阴违，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 ***
孙彭春又坐了一会儿，把那整杯摩卡喝完，才上的楼。
这次他比上次冷静多了，有了上次的彩排，这次对他而言，不过是重复一遍。
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居然这么短短的十五分钟，己经是眯了一觉了。
喉咙里还残留着那杯摩卡的苦味。
跟上次一样，他很想听孟心慧的声音。
但是这次他十分害怕听到她的声音。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越来越强烈。
一切，正朝着那个预感的方向演变。
所有人的耐心都会一点一滴地被耗尽，谁最先动摇，谁就会被踢出局。
孙彭春一下一下地按着太阳穴，好似这样可以让他的头痛减轻一点，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头痛并不因他按摩太阳穴而有一丁点的改善。
他在她妈妈的咄咄逼人前面感觉到沉重的无力感，像一口大石压在胸口，他推不开。
他真是希望有人给他来那么一捶，给他一个最终答案，一个解脱。
过去一个多月里，他觉得自己又回到那无数个求和的夜晚。
虽然答案己经呼之欲出。
他却还是抱了很大的期待。
也许吧，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但他还是要去期待。
因为在他的经验里，孟心慧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她有很强的自我主张。
孟心慧不会轻易让他失望。
他理解她的挣扎。
她的挣扎是他最大的告慰。
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不应该离婚。不应该纠缠她。不应该让她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那天，命运不应该让她推开那扇门。
从那天起，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了。
无论是自己，还是她，都开始陷入那个叫“爱情”的沼泽，无力自拔。
跟方文静离婚的决绝，向她告白时的忐忑仿佛还在昨天。
那对一长一短的人影被路灯拖得挨在一起的身影仿佛是昨日旧梦。
明天是什么样子的？
孙彭春想起心慧说的话，“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在初中的时候，躺在床上就烦恼这样一件事，明天考试，我会考成什么样子，过几天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成绩会是什么样子，未来我会在哪里，做什么…”
孙彭春也问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子，孟心慧会在自己的人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会是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还是…只是个过客…
够了，够了，我不能强求更多了。
不，不，为什么她不可以跟我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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