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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心慧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妈妈“两字。
她接起来。
“人呢?”
“我在彭春家。”孟心慧实话实说道。
“走吧。这会出发,到那边也不早了。”
“妈,我不想去。”
那头没有说话,沉默半晌。
“妈?”孟心慧也意识到她的无能为力。
“心慧,人生是各种选择的组合。一步错,步步错。”沈燕君道,“多的废话我不说。你自己看着办。我给你十分钟。”
孟心慧挂了电话,对孙彭春道,“妈让我跟她去。”
孙彭春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孟心慧追着道。
孙彭春还是没有说话。
孟心慧进房间换衣服。孙彭春靠在门框上,表情沉重,道,“我想听听你的意思,你动摇过吗?”
“暂时没有。”孟心慧不假思索道。
“那你问我?”孙彭春褪去愁容,转阴为晴,笑道,“你跟她去,我没意见。”见孟心慧换好衣服,笑眯眯地走过来,他牵她手道,“戒指别摘下来?”
孟心慧亲了口他的脸颊,道,“听你的!”
*** ***
沈燕君这次拎了大包小包。孟心慧指着核桃,牛奶,蜂蜜,滋补的阿胶枸杞等礼盒奇道,“你什么朋友,这些是看望老年人的吧?”
电梯里,沈燕君见孟心慧摁了-1,摁了个1,道,“我们打车去。”
“彭春的车空着也是空着。”
“他是他,你是你。”
孟心慧没有多说什么。出租车在一个市中心的老旧小区停下来。虽然从门口可以看出,这个小区改造过了,看上去干净整洁。她随着妈妈进入一幢楼,妈妈本来想走楼梯。孟心慧指指电梯道,“妈,这边是电梯。”又问,“几楼?”
“4楼。”见沈燕君对电梯仿佛在看西洋镜,孟心慧解释道,“江城这边很多老旧小区改造,尤其是加装电梯。毕竟当下老龄化严重。不装电梯,老年人上下楼梯不方便,也不安全。”
沈燕君道,“省城到底是省城。”
到了4楼,沈燕君带孟心慧又上了半层台阶,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喊了一声“李老师。”
里面响起一个热络的声音,“燕君,快进来!”孟心慧看到一个银发的老年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衫,笑脸盈盈地走过来,“燕君,来就来了,每次都买这么多东西!”
“一点点心意。”
又对孟心慧道,“这是你家姑娘?倒是不怎么像你。”
“她像她爸爸多一点。”
孟心慧跟着放下手里的礼盒,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只见老年人的纽襻上缠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
沈燕君让孟心慧喊人,孟心慧从妈妈说的喊了声“李奶奶”。老人瞬间高兴得像个孩子!
又带两人进的主卧。主卧床沿坐着一个老人,背对着他们。“老蒋,燕君和她女儿来看我们来了。”
转到另一边,只见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李仙凤也没去扶他。又听得他吐出几个字,“好…有…心…有…心…”
孟心慧看了沈燕君,沈燕君让她喊“蒋爷爷”。孟心慧又唤了一声。
“中风以后能恢复成这样,己经很好了。我们己经很知足了。”李仙凤道,“学生们比我们两个孩子还上心,时不时买点东西来看我们。燕君,不用买,人能来,我们比什么都开心!你有时候还打电话来,我们真的没有比被挂念更开心的!”
沈燕君对孟心慧解释道,“李老师的一对儿女都在国外发展。”
“我前段时间心口疼,都不敢去看。还好不是什么大病,挂了水缓过来。要是病倒了,老蒋都不知道怎么办。”李仙凤道,“两个孩子,不要说回来了,连个电话都懒得打。我要是不打给他们,他们都想不起来打给我们。无情啊,无情…”
沈燕君安慰道,“他们工作也忙的,在异国他乡不容易…”
李仙凤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叫心慧,李奶奶。”孟心慧自我介绍道。
沈燕君去厨房,戴上围裙,给一家子做饭,李奶奶打下手。孟心慧则陪着蒋爷爷吹吹电扇说说话。
一会儿李仙凤见孟心慧抓耳挠腮,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对她道,“小慧,阳台那个板凳上有本书,你给爷爷念念。”
孟心慧定睛看去,是一本金刚经。
她拾起来,就着书签处继续念: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晦涩难懂,孟心慧念的坑坑洼洼。
等到李仙凤进来喊孟心慧吃饭时,孟心慧刚好念完全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孟心慧看着李奶奶将一碗饭和一份放着肉和菜的碗放在蒋爷爷前面,又将勺子放在他右手,对他柔声道,“吃饭了。”
蒋爷爷却对孟心慧道,“取著…他…自取…烦恼…”
孟心慧不解。李仙凤道,“老蒋,你瞎说什么!”
见孟心慧一脸茫然,又道,“快来吃饭。”
三人坐下吃饭。孟心慧问,“爷爷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他自己要自己练习手,你放心,他不会饿肚子的。”李仙凤道。
孟心慧听着李奶奶跟妈妈寒暄,说着专业上的事,她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吃饭,心里在想蒋爷爷说的是什么,具体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奶奶,刚才蒋爷爷说的是什么?是什么意思啊?”
“他说啊,取著他,自取烦恼。”李仙凤回过神来,道,“他听我刚才抱怨两个小孩子,他说我呢!‘一切有为法’就如‘梦、幻、泡、影、露、电’那样,生灭迅速,变异无常,你能这样‘观想’,就更能‘看破放下’,这样你就不会‘取著他’自生烦恼。”
“什么叫‘取著他’?”
“执取贪著,不能舍离。”
孟心慧似懂非懂。
“不看破,又怎么样?不能舍离,又怎么样?”李仙凤道,“几人能看破?”
这时,又一阵敲门声响起。
孟心慧跑去开门,是一个男生。她心一慌,心想,这是妈给我介绍的对象?长得挺俊秀的嘛!但是年纪未免太轻了点。
“文峰,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李老师,”杨文峰走进来,见他们一桌吃饭,抱歉道,“我不知道你们在吃饭,打扰了。”
“没事,你找我什么事?坐下,一起吃。”
杨文峰说,“我有一些翻译上的事情,摸不准,想李老师帮忙把把关。”
李仙凤道,“这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坐下吃过饭再说。”
杨文峰说自己吃过了,坐一边等就好。但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下,惹得孟心慧噗嗤一笑。杨文峰脸一红。沈燕君替他拿来了干净的碗筷。李仙凤拉他入座,道,“家里碗筷今天有客人来,都用开水煮过消过毒了,你放心坐下。”
听到这里,孟心慧也意会到并不是什么相亲。自己的妈妈诈自己。也放下心,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
席间,杨文峰听说妈妈是中学英语老师,说他最近给初中七年级的第一单位做课件,在讲到语法基数词和序数词的时候,没办法串起来,衔接上有些生硬,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问妈妈有没有什么思路。
沈燕君想了一下,一时也没想到,只说,回去再想想。
李仙凤则道,“你又接单子了?学校奖学金还没下来吗?李老师这里有,你先拿去。”
杨文峰道,是自己感兴趣接的,不全是为了钱。
孟心慧心想,不全是为了钱,那还是为了钱。不由地想:怎么串起来呢?我来帮帮他。
owo three four five six…1-2-3-4-5-6
first sed third fourth fifth sixth…第1-第2-第3-第4-第5-第6
李仙凤给孟心慧倒了一杯牛奶,孟心慧突然惊呼道,“我知道了!”吓了李仙凤一跳,害她失手洒了牛奶。好在牛奶盒里的奶也倒得差不多了,并没有洒出许多。
孟心慧边拿纸巾收拾桌面,边道,“十二生肖怎么样?in the12 ese zodiac, the cow ranks sed.”
“对啊!”杨文峰也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众人大笑。
吃完饭,沈燕君收拾厨房,李仙凤给杨文峰看翻译,孟心慧也凑过去。
太专业的英语上的内容,孟心慧并不懂,她只在大学过了六级而己,毕业以后,英语不用,几乎也荒废了。看着一串英文,她单词都认识,但连起来,还是勉强。
但见李仙凤和杨文峰专注探讨的模样,她不由地拍了张照,又拍了段视频。杨文峰仿佛有所感,抬头看了镜头一眼,又低头交谈,并没有说什么。
沈燕君拍了拍正在拍视频的孟心慧的肩,示意她该走了。她结束了录像。
一番告别,沈燕君道,“不用送,李老师,您忙您的。”
这时,杨文峰上前,问孟心慧,能不能给他联系方式。
孟心慧吃了一惊,点点头。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又互加了微信。
上了地铁,孟心慧道,“今天只是看望李奶奶和蒋爷爷…对吧?”
沈燕君点点头。
孟心慧顿悟道,“妈,你给我下的连环套。你故意让彭春误以为我今天晚上去见其他男生,是相亲的饭局,对不对?”
“是吗?”沈燕君反问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孟心慧道,“他如果经过那天白天的事,不听你的,不劝我,是他残忍。他如果听你的劝我还是他的残忍。反正,他怎么做,都对不了!你厉害啊!”
沈燕君淡淡道,“你哪怕戴着戒指,还有男生主动加你联系方式,还是你厉害!”
孟心慧脸一红,道,“谁跟他谈感情,我们只是谈学习!”
“挺好的。我教案做不出来的话,拜托你,你们两个正好切磋交流,互通有无。”沈燕君道,“我女儿没学英语,女婿学英语,也不错。”
“这哪是哪!”孟心慧道,“他都要靠奖学金,接外快度日,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女婿?再说,他才多大!”
“莫欺少年穷。”沈燕君拿眼瞥她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看上孙彭春的钱了。”
“不至于。彭春身上还是有比钱更可贵的很多东西。”孟心慧道,“再说,我对金钱还是有正确的价值观的。多了无用。”
回到家,孟心慧简短地跟孙彭春说了晚上是去妈妈的老师家吃饭,不是什么相亲。孙彭春只回了:「未必」
孟心慧看着“未必”两个字,明白以李仙凤老师的教龄,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妈妈托她给自己找对象,说不定,不费吹灰。但看着“未必”两个字,孙彭春再没下文,她觉得孙彭春怪罪她,心里不是滋味,也气他为什么不多说几句。
第二天是周日,沈燕君把她的教学设计word,逐字稿word,课件ppt初稿,发给孟心慧。她每学期都会及时更新,保证教案与时俱进,也会征求孟心慧的意见。但这么面对面的沟通交流,一般都只是寒假,暑假还要推到大三那会。
两个人沉迷于教学设计,无法自拔。一整天都在讨论“这个导入不够自然”,“逐字稿这里这么改会不会好点”,时不时冒出新想法,“这里我知道一个视频可以用上”,“这个说法太生硬了,我不喜欢”,“我给你设计一个小游戏”,惹得沈燕君摸摸她的脑袋,称赞她是个做老师的材料。
孟心慧中午午休一首睡到傍晚,醒来收到杨文峰的消息,「心慧,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发红包给你,请你喝奶茶,好吗?」
孟心慧皱眉,「什么事,感谢我?基数词和序数词串起来?十二生肖?」
那头道,「对,客户签收了,我想这是你的功劳。」
孟心慧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侮辱,谈不上,生分,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杨文峰不够圆滑,不知变通,一根筋。她回复道,「好啊,我想喝杨枝甘露」孟心慧不喝甜食,奶茶,咖啡都不爱。但杨文峰这么说了,她也不想他尴尬。
杨文峰发过红包。孟心慧心想,就是点外卖给我送到家,又怎么样?
她点开。叮。是60.孟心慧道,「这么多?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给我妈也点一杯,谢谢啦!」
沈燕君看着孟心慧端了杯奶茶给她,问道,“我不喝这个。”
“是杨文峰点的,他说我帮了他的忙,他请我们喝奶茶。”
“你还把地址给他?”沈燕君道,“让这孩子破费了。”
孟心慧吐吐舌头,没说其他。
沈燕君见孟心慧收拾行李道,“你下周还出差?”
“对,体量有点大,好几个主体,现场安排了两个礼拜。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
沈燕君白了她一眼,意思你觉得呢?
孟心慧心想,作为医生的家属,学会独处,是必修课。也就没说什么。
第二天,孟心慧很早就起床,洗漱,吃饭了。
“这么早?”沈燕君不经意地问,“几点的火车?”
“9点。”
“这也才7点。”
“怕错过火车。这个班次不多。错过就要等到下午了。”见沈燕君要跟出来,孟心慧道,“不用送,妈,我自己可以。”
沈燕君坚持送到地铁口,看着孟心慧进了地铁站才回去。
孟心慧下了扶梯,在等地铁,才发消息给孙彭春:「我妈妈太疯狂了,她一首送我到地铁站,看我进站才回去[汗]
本来我想先去你那儿看你的,那我先走了,想我了跟我视频。爱你[爱心]」
孟心慧把手机放进口袋,上了地铁,眯着眼睛想补会觉,又怕错过站,拿出手机想要读会书。却见孙彭春的消息。她打开来:「好的」
“好的”之后也没有了下文。
孟心慧懊恼他的简洁明了,打电话过去。
听那头“嗯”了一声,孟心慧道,“这么早醒了?”
“昨天没睡。”
“为什么没睡?工作的事?”孟心慧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我?”
“工作的事,不至于。”
孟心慧想,那就是我。不禁奇怪道,“为什么?”
“没什么。”孙彭春答道。
孟心慧听出孙彭春声音里的一丝丝埋怨,自责道,“对不起彭春,我前天看你回复了未必,我心里也不是很高兴,昨天我妈让我帮她弄教学方面的东西,我一时忙过了头。本来有朋友请我们喝奶茶,我想给你也点一杯。想着你跟我一样不喜欢吃甜食,我就没给你点。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你昨天一晚上没睡吗?你在担心我什么?”
“谁请的奶茶?”
孟心慧心想,是啊,孙彭春现在很敏感,没有安全感,她怎么光知道向他索要情绪价值,并不生气,反而心疼道,“是前天去我妈妈老师家吃饭碰到的一个学生,我帮,”她改口道,“我妈帮了他一个忙,学习方面的,他请我们喝奶茶。”
“哦。”那头道,“那怎么是你点,不应该是他点,或者你妈妈点吗?他跟你有联系吗?”
孟心慧这时叫道,“呀,我坐过站了。糟糕!”她看着门刚合上,疾驰而去,急得首跺脚却无计可施,“还好我出门早,再折回来也还来得及。”
这话听在孙彭春耳边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理解成,还好我年轻,悔相道之不察,延伫乎吾将反,也还来得及。不会损失什么,也不会错过什么。
孟心慧没想太多,这头继续道,“你别误会。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你别瞎想。”
“以后会不会有,你这会怎么能肯定呢?”
孟心慧不怒反笑,道,“吃醋了?”
“想你了。”那头道。
“我也是。”
听着孟心慧柔柔的声音,孙彭春渐渐地找回信心,道,“你去哪里出差?我去找你,行吗?”
孟心慧一愣。他不是没有提议过,但她每次都是义正言辞地拒绝。这次,她犹豫了。
不待她说什么,那头道,“不了,你安心工作。我等你回来。”
孟心慧这时出了站,赶对面的地铁,上了地铁,见那头没了声音,以为挂了电话,拿下手机一看,还在通话中,“彭春?”
那头低低“嗯”了一声。
“彭春,你别难过。我,我现在在地铁上。人有点多。我,”孟心慧轻声道,“我喜欢你,你别瞎猜。你周五下午有没有事?”
“怎么了?”
“能不能提早下班,来火车站接我呢?我怕这回我妈妈在地铁口堵我,我又去不了你那儿了。”
孙彭春道,“你想来,还是能来。”
“你这话说的!”孟心慧出了地铁,又顺着人流走,搭扶梯上楼,“你搞得,我没去,是因为我不想去。你这样说我,你的心不会痛吗?”她气道,“你不用来火车站接我了,我也不想去你那儿了!”说着,她挂断了电话。
首在火车站候车厅等了约1个小时,在那里眯了一觉,她精神好一点,才原谅孙彭春,拿出手机,想跟他说话。瞧见孙彭春一个小时前的消息:「对不起心慧,我说错话了。你周五几点的班次?」
孟心慧回复道,「还没定。大概3点出发,5点左右到。我这边定了,跟你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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