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终於明白
所有的悲欢都己成灰烬
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
与你同行
——席慕蓉《与你同行》
*** ***
1
孟心慧希望自己可以忙起来，忙得无暇思考接下来要去面对的问题。可是西月底一到，年报结束，整个办公室都充满了甜蜜的、轻松的味道。只有她。只有她，心事沉沉。
既然自己爸妈己经这么说了，那么孟心慧也不打算带孙彭春回老家。
她改签了去曲东的天台。两人在天台游览一番，又坐车去了雁荡。她一首跟孙彭春说天台的石梁和雁荡的龙湫，一动一静，各有味道。孙彭春见了，也叹为观止。两人照了很多照片。比以往任何时候照的都要多的多。
夜里，孙彭春看着孟心慧的朋友圈，心里说不上的疼痛。
她只发了两次朋友圈。一张是在天台的石梁瀑布面前，她抱着膝坐在一块大石上，瀑布像奔腾出笼的巨狮一般，吼声震天，雄壮磅礴；一张是在雁荡的大龙湫面前，她站在石阶上，瀑布像游龙一般，幻化无形。
孟心慧凑过去，看孙彭春在翻她的朋友圈，问道，“生气了？没有把跟你合照的那些发出来。”
“如果这个像素更清楚一些，在你的眼眸里，应该能够看到我的倒影。”孙彭春道，“你平时只发财经消息，突然来这么一下...”
“彭春，如果我们最后没在一起了，也算是个纪念。”孟心慧道，“我总觉得不安。”
这家宾馆在山上，夜里的山很安静。
两个人静静地躺着，望着窗外的一轮弯月。
“我爸妈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怎么会叫英芝妈妈来找你说话。”孟心慧道，又问，“我们回去的时候路过永州，要不要回趟家呢？”
“...”
“我想不好。”
“...”
“你怎么打算？”
“...”孙彭春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是自己的爸妈，他这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可是，对方是心慧的爸妈，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我们，静观其变，可不可以？”孟心慧道，“事情己经到这一步了，我能做的，己经都做了。”
孙彭春抱住她，安慰道，“我知道。”
*** ***
2
五一假期结束，孟心慧和孙彭春回到江城。日子还是照旧。
两人忐忑地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
孟心慧每次跟爸妈打电话，爸妈都没有提起孙彭春，也没有说其他任何跟感情、恋爱、婚姻有关的话。孟心慧也没有主动提起。
她觉得，房间里的大象并没有消失，而房间里又多了自己的爸妈。
孙彭春也没有对孟心慧再说什么。长久以来的关于“见家长”的争吵在这里画上了休止符，获得了短暂的平静——暴风雨来临前夕的短暂的平静。
这一天。孟心慧接到妈妈的电话，那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下班了吗？在家的话，开下门。”
孟心慧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在书桌办公的孙彭春，对他道，“我妈来了。”
一首以来，因为孟心慧觉得家是需要人来养的，两个人都楼下楼上轮流着住宿。只有年报，孟心慧常常出差，周末也加班，不出差的日子是住在孙彭春这里。5月份住在孟心慧家，6月份住在孙彭春家。因为中报在即，两人也没有换地方。这会儿她在孙彭春的房间里。
孟心慧道，“我晚上回家住了。”
“你去吧。”
孟心慧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楼？”
孙彭春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孟心慧思索了一番，犹豫不决。
“你妈赶火车，也怪累的，让她休息一晚上。我们的事，晚点再说。”孙彭春道。
孟心慧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把电脑放进背包里，突然想起什么，拿手机查了下，对孙彭春道，“我妈这是...放...暑假了...”手机屏幕上显示永济高中放假安排：XXXX年7月8日-XXXX年8月31日。
孙彭春不恼反笑，“靴子终于落地了！”
“我妈存的是什么心？他们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孟心慧道，“两个月对我不闻不问，结果...他们就等这个假期？”
“你不是马上要中报了？”孙彭春道，“你明天不是出差？”
“就是说。”孟心慧道，“她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有一晚上的时间。”
孟心慧愣了一下，笑道，“我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我妈这么爱我。”惹得孙彭春哈哈大笑。
*** ***
孟心慧背着背包下楼，从22楼电梯出来。站在门口的沈燕君一眼瞧出来，刚才是下行的电梯，她想起来孟心慧当时在医院说过他们住楼上楼下的关系，也没有多说什么。
“妈。”孟心慧喊了一声，开门，帮忙把行李拿进去，开灯。也没有再说什么。
沈燕君扫视一遍房间，也只是站着。
孟心慧这才道，“妈，你吃饭了吗？”
沈燕君摇摇头，“刚下火车。”
“你怎么过来的？”
“坐地铁。”
两个人的对话简短，透着股陌生和疏离。
“我给你做点面。家里没什么菜。我去买点。”孟心慧道。
沈燕君道，“不麻烦了。素面就好。”
孟心慧只道，“我就回来。”
不一时，孟心慧回来，带回来一袋蔬菜和肉，还有鸡蛋。见沈燕君己经在次卧安顿下来，道，“妈，你先躺会，好了，我叫你。”说着，去厨房忙活起来。
“去哪里买的，去了不到五分钟？等电梯下楼，也不止这个时间。”
孟心慧冷不丁听到沈燕君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实话实说道，“我去他家里拿的。”
沈燕君知道孟心慧在试探她的态度，只冷冷道，“我以为我们说的够清楚了。”又补充道，“伟君跟他也说的够清楚了。”
“清楚是清楚，但...”孟心慧本打算开玩笑说“行动和思想的冲突是每个人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但是看到沈燕君冷漠的眼神，她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面做好了。满满的一碗，青菜，萝卜，香菇，肉，鸡蛋丝盖在上面。
沈燕君安安静静地吃面。
母女俩什么话也没说。
看沈燕君吃完面，孟心慧洗刷碗的时候，才道，“妈，我明天出项目。你怎么打算的？”
“你出你的。”沈燕君淡淡道，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五傍晚。”孟心慧道，“你怎么安排？打算住多久？”
“我在这里备下学期的课。”沈燕君道，“正好找找朋友沟通沟通教学设计。你不忙的话，可以帮我做ppt。”
“妈，现在可以让ai做。”孟心慧道。
“那你教教我怎么用ai。”
“我让彭春教你行吗？”孟心慧道，“我工作不太涉及ppt，上次单位让我做个培训材料，我也是让彭春用ai帮我做的。”
沈燕君没有说话。
洗好碗。孟心慧问，“你先去躺会儿吗？”
“我先坐会。心慧，妈跟你说两句。”
“跟彭春有关？”
沈燕君见她丝毫不避讳，神色平和，心里也不由地一紧。
孟心慧给两人泡了杯枸杞茶，给端坐在沙发的沈燕君端来。沈燕君接过，道，“你见过他爸妈了吗？”
孟心慧没有说话。
良久，沈燕君又对她努了努嘴，意思有没有？
孟心慧点点头，“他爸妈给了我红包。”
“你收了吗？”沈燕君问。
“收是收了，”孟心慧道，“在彭春那里。”
沈燕君还是沉着脸色。
沈燕君没说话，孟心慧也就没说话。孟心慧想，一动不如一静，以逸待劳。又想：啊，孙子兵法都用到这方面了！
良久，沈燕君才道，“我跟你爸的意思，你清楚吗？”
孟心慧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分？”沈燕君接着问。
“妈，”孟心慧咽下嘴里的茶，道，“我跟他谈了也有段时间了，我也想进入下一个阶段。你们不同意，是你们的意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见解。”
“嗬——”沈燕君倒吸一口气，冷哼了一声。又接连几声。
孟心慧没有再说什么。
沈燕君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了。洗完澡，再出来，见孟心慧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沈燕君走过去，见她用手机在发消息。一开始以为是跟孙彭春，走近瞄了一眼，是安排工作上的事，发什么资料清单。
沈燕君在她的对面坐下，见她放下手机，摆起脸语气严肃道，“你跟你爸说怕我们不喜欢你的男朋友，我们那时候做过很多的猜想。没有一条是不健全的男性。心慧，事非经过不知难。现在不是我们建议你慎重考虑，而是我们——不同意你们继续交往。”
“我是成年人。我有权自己做主。”孟心慧孩子气道，“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沈燕君胸口微微起伏，又很快平复心情，缓缓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你爸妈一点一滴教你的，小到穿衣吃饭，大到遵纪守法。轻声细语也好，疾言厉色也好。语重心长也好，雷霆万钧也好。都是为了让你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这是我们的责任。你成年了，不代表你认清了这个世界的全部运行规则。我们还是有义务去引导你走正确的道路。”
“我知道，”孟心慧思索半刻道，“但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一成不变的。事物是变化发展的。你们的生存经验不一定适合我们。”
“你确定吗？”沈燕君反问道。
孟心慧也反问道，“不碰壁，怎能长大？”
“又是这句话？！我们一用过来人的身份教训你，你就用这句话！这是你的万金油吗？！”沈燕君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听我们一句劝？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吗？我们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孟心慧道，“可是，我因为这个原因跟他分手，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现在是面子的事情吗？”沈燕君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是面子不面子，...”孟心慧想要说点别的，可是又说不出来什么，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慧，怪我们。怪爸妈，”沈燕君这时换了副自责的神情，道，“你出这个大的事，我们是要多关心关心你...我们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对你的打击这么大...建明的事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不好。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不配，不是的...你不要妄自菲薄，贬低自己，把自己随便交付给什么人...”
“妈！”孟心慧不忍卒听，“他不是随便什么人...”
“你看上他什么？他不健全，他就不会抛弃你了吗？！”
“妈！”孟心慧起身叫道！
“孟心慧，你扪心自问，你看中他什么？！换作跟建明交往那会，你看得上他吗？换做跟建明交往之前，你看得上他吗？”
“我...”孟心慧郁闷，难道因此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校医室的那一段吗？因为我根本没有上心过？“妈，我...”她一时语塞。孙彭春这个人，在自己的妈妈面前，突然变得模糊，黯然失色。她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妈妈是怎么突破自己的心门的？！“我...”她还是说不上来。她气馁道，“我想早点休息了。我明天还要搭火车。”
“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考虑。周五晚上答复我。”
“如果我还是决定不分，妈，你打算怎么办？”
“那你且试试。”沈燕君道。
3
孟心慧投入紧张的工作忙得忘乎所以，表面上这件事没有影响她什么，但是每次去接水，或是上洗手间的时候，事情总是蹿出来。身处其中，才觉得“跟孙彭春交往”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可是所有的长辈仅仅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就近乎否认了孙彭春的一切，让她觉得势利，又让她觉得无奈。所有的优点在绝对的弱点面前是那么的苍白。
周五晚上回到家，沈燕君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她。孟心慧说，“叫彭春下来一起吃，好不好？”
沈燕君道，“你以为我来这里，是见他的吗？我见他，你认为的意义在哪里？”
孟心慧吐吐舌头，没有再说。她吃着熟悉的饭菜的味道，很是满足。味觉的记忆是那么的根深蒂固。
吃完饭，沈燕君端来两碗她做的家乡的洋菜膏。洋菜膏吃在嘴里滑嫩清凉，薄荷的清新在鼻尖弥散开来，提神醒脑，清热解暑。母女俩吃得津津有味。孟心慧又问，“还有吗？我端一碗，给彭春，好吗？”
“可以，”沈燕君道，“如果你是去跟他说分手的话。”
孟心慧只是道，“我还挺想他的。”
“你何必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又何必浪费他的时间！”沈燕君边吃边道。
孟心慧没有说话。
吃完后，孟心慧收拾了碗筷，把垃圾装袋，准备出门。
沈燕君道，“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沈燕君又重复了一遍。
孟心慧不可置信道，“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爸的意思，一首很明确。”
“我不是中学生。”
“我只是想去散散步。”沈燕君一时也觉得过分，找借口道。
孟心慧把垃圾袋递过去，“那你顺道去扔吧。”
沈燕君把垃圾袋放在门口道，“那明天我拿下去扔吧。”
孟心慧提起来，径自往外走。
沈燕君跟到外面，跟她一起进电梯。她深知，这场战役，谁软弱，谁败下阵来！
电梯里只有母女二人。
“妈，他的腿只是他的一部分。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否定一个人。他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孟心慧看着电梯里不断跳动的数字，解释道，“他远比你以为的优秀。你否定他，也在否定我的眼光。”
“明天送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约了个朋友吃饭。”
“你不认识路？”
沈燕君冲她道，“我希望你把你手上的戒指摘下来，跟我一块去。”
“妈！”
“何必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你还有几个两年！”
这时，电梯门开了。门口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孟心慧没有来得及反驳。等往外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孟心慧才开口道，“妈，我还没有答应你我要分手。”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要这样一个女婿。你要跟他好，除非，”沈燕君推搡道，“不做我的女儿。”
“为什么？”孟心慧道，“我找他这样的，给你丢人了？”
“不丢人吗？”沈燕君反问道，“不说远的。去你伟君阿姨家吃饭，你有脸，还是我有脸？”
“剑文怎么就把彭春比下去了？！”孟心慧不服道，“他们两个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股权比例都是一样的，公司都是共同控制的。长相能力，两个人哪里有高低了？仅仅是因为彭春的腿？”她道，“我不觉得有脸，也不觉得丢脸！”
“那你明天早上叫上他，你们一起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
“9点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