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北岛《一切》
1
后面几天，他们开开车到处逛逛，也没什么目的，大多数时间就在路上游走，走走停停，累了就找块空地，铺上毯子和天幕喷点花露水防虫防蚊，睡上一觉，在大自然里休息疗养，洗洗班味。
中间孙彭春回去一趟，一个人，孟心慧没有跟他一起来。孙耀国和彭敏珠也很开心，递茶递水果，拉着他说话。但孙彭春屁股坐不到两分钟，又急着想回去。原来是孟心慧表哥小孩子周岁喊她吃饭，但临时因为疫情管控趋严取消掉了，她的时间空出来了，他也就呆不住了！
彭敏珠很不高兴，听说这个，什么都没有说，就气哄哄上楼了！
“爸？”
“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要哄她，一时半会哄不好的。非得留下吃饭，”孙耀国无奈道，“可能住下，才会消气。”
孙彭春还是上楼了。
好说歹说，彭敏珠气才缓过来，肯对他说话。
“是你说不要去的？”
“去哪里？”
“你说去哪里？”彭敏珠不悦道，“去吃周岁。”
“她本来想我去，先探探关系远一点的家人的态度。是我不想去。一个大过年的，第二个他们又是周岁，都是高高兴兴的日子，没的给他们添负担。他们还要想，要不要给心慧爸妈说。”
“理也是这个理。”彭敏珠道，“她主动提出来让你去，那还挺好的。她跟你是认真的了，对吧？”
“她一首跟我是认真的。”
“你不是跟我说，你们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
“那也不妨碍我们对感情认真啊！不结婚，就不认真了？好像结了婚，这个事情就画句号了。”
“至少是个里程碑。”
“妈！”孙彭春大笑！“是，里程碑！”
*** ***
2
孟心慧爸爸也会催她，“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你男朋友，也有2年了，你还打算把他藏多久？”
“我还想再看看。”
“两年也不短了，也别拖着人家，他多大了？他们家人不急吗？”
“他们男的嘛，急，也没那么急。”孟心慧没有实话实说。“我也想再看看。我也怕你们不喜欢。”她真假参半地说。
“你再看看也是对的，谨慎点没错，但你自己也不小了。”孟新伯道，“是因为之前的事吗？”
“有一些影响吧。”
“你再看也是一样的。人是会变的。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想法喜好都是不断调整的过程。有时候，本质是不会变的。你要学会一眼看透本质。”孟新伯也在那头笑，“爸也不能说掌握了这个本领。只能说，见的人多了自己就摸索出门道了。你最近还出差吗？”
“都在居家办公，因为疫情哪里都去不了。”
“那也挺好的。这样你们多点机会相处。你的工作还不打算换吗？老是出差，没几个男的熬得住啊…”
“那就不是我要找的人了。不能超越本能的男人，怎么能算好汉？”孟心慧有些尴尬，又有些俏皮道，“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人是经不起考验的，男人更是。一百分的没有，差不多就行了。你再大点，我们就不会这么随你了。小孩子没有压力，就不肯往前走。将来老了，经历事了，后悔了，是要怨我们做父母的！”
“爸，你觉得几分能够接受？”
“60分及格就可以了，你自己呢？你可别告诉我想跟上学的时候非得考90+ ！”
“那是妈非得我考90+.我考差了，她叨叨叨，我都神经质了。还不如辛苦点考90+，还可以清净点。”
“你这个，你打几分？”
“我自己是满意的，就不知道你们评的话能评几分。每个人的评分标准不一样。”
“你自己喜欢就好，又不是我们过日子，过日子的是你。我们只要你们合得来就好了。合得来，有话聊。”
“就这样？”
“这个很容易吗？那至少学历要差不多，家庭差不多，才会说观念差不多，三观相合。这点，很难！”
“那我们合得来，有话聊！”
“那你还担心什么？”孟新伯笑道，“你也考验了他两年了，至少也两个年报了。他能跟你处，就说明他还是个自己呆的住的人，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们不喜欢他。”
“因为是江苏的吗？”孟新伯道，“就是永州的，我们也没办法知根知底。除非一个镇，还能打听打听。永州在江城工作的也没几个，你妈那里就过不去。”
“妈的要求有点高的。”
“要不我把电话给她？”
“不了，她待会又催我。她催起我来，我有压力。”
“你不用找高配版，你找个基础版。只要你过得了你自己这关，剩下的，爸给你解决。”
“基础版？”
“那至少身心健康，阳光开朗，没有危害社会倾向，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个要求不高吧？”
孟心慧心想，爸这关只怕都过不去。只得道，“我再看看。见家长有点早，我也担心他爸妈不喜欢我。”
“横竖都要有出这一步的，没什么好害怕的。不成，也好各找下家。”
孟心慧大笑，“我知道了！”
*** ***
3
这天，周英芝回家，见自己的妈妈蔡伟君跟爸爸周伯元在悄悄地说话，见她进来，摆出一张冷面孔。周英芝不明所以，问，“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蔡伟君道，“你知道心慧在谈恋爱吗？”
周英芝知道瞒不过，道，“知道。”
“你们今天一起玩了？”见周英芝点点头，蔡伟君道，“我今天逛街，看见你们西个人坐在那里喝茶。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们通个气？”
“什么...事...”周英芝支支吾吾地问。
“燕君说心慧谈了男朋友，让我们打听看看男朋友的情况。每次心慧来吃饭的时候，我少不得都要问一句。她不说，我问不出来，这无可厚非。你知道，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蔡伟君道，“他男朋友是个残疾，这个事，怎么能够不跟我们说呢？”她气道，“当初说谈了没两个月分手的是他吗？到现在谈了得有两年了吧！”
“妈，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残废！”周英芝道，“孙彭春人还是不错的。残而不废！”
“天哪！你这叫说的什么话！”蔡伟君惊叫道，“心慧啊，这是心慧啊，她是什么学历，什么家境，怎么样也轮不到跟一个残疾的人谈恋爱。这回换燕君知道了，还不闹翻天！”
“孙彭春也是曲大的，人聪明着，他家里也比心慧家有钱，比我们家都有钱！”
“他就是再有钱，你孟伯伯沈阿姨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吗？！”蔡伟君恼道，“我跟你爸也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你说心慧一个人在江城发展，你孟伯伯沈阿姨就这么一个姑娘，让我们帮忙看着。这...你让你爸你妈怎么跟他们交代！”
“孙彭春人还是不错的，不然心慧也不会跟他好了。还好了这么久！”周英芝维护道。
“孙彭春？”蔡伟君道，“他叫孙彭春？他不错？他不错，能跟心慧好两年，不说见家长？分明是想等生米做成熟饭，让心慧一家骑虎难下！”
“是心慧不肯！”
“心慧不肯？”蔡伟君惊道，“你说心慧怎么想的！她是要气死她爸妈呀！跟她介绍这个不去，跟她介绍那个不去，一门心思就谈她的恋爱。结果，是这么一个人！”
“孙彭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周英芝再次帮忙说话道。
“英芝，你打电话跟心慧，让她下班了到我们家来吃饭。”周伯元出声道。
“爸，你知道她这个时间段很忙。”周英芝道，“难得周日休息一天。”
“打！”周伯元言简意赅道。
*** ***
孟心慧接到周英芝的电话，说让自己去她家里吃饭，她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由奇怪起来，问，“什么事啊，阿姨知道我这个时间段忙，从来没有喊过我吃饭。是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周英芝实话实说道，“我们今天在外面坐着喝茶，被我妈撞见了。”
“啊？”
“心慧，”周英芝悻悻道，“你当做‘见家长’mini演练。如果我爸妈这关都过不去，你是不是，再想想？这毕竟不是小事。”又道，“我是不建议你们那时候复合的。”
“那我带他吗？”
“我不知道。”周英芝道。
挂了电话，孟心慧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她的心情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沉重。
她告诉孙彭春，晚上不在家吃饭，嫌麻烦就出去吃。孙彭春问她干什么去，她道，“英芝妈喊我吃饭。”
孙彭春露出奇怪的表情。
孟心慧问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去？”孙彭春更震惊了，怎么也没想到孟心慧会邀请他一起去。他拒绝了，“我回我爸妈家，晚上不回来住了。”
“你回来，彭春。”孟心慧眼神央求道。
孙彭春点点头，“如果吃完饭，确定要我回来，你发消息给我。”
“你回来，不管我有没有发消息给你。”孟心慧态度明确道。
“好。”
*** ***
饭桌上，大家都没说什么。蔡伟君只是让孟心慧多吃菜。
孟心慧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感受到周伯伯和蔡阿姨浓浓的爱。
饭后，孟心慧还是在周英芝的房间坐了坐，说说话。不一时，蔡伟君让她来客厅坐。客厅里，周伯元也在。
蔡伟君拿了一些水果和坚果、茶水招待。
孟心慧道，“阿姨，我明天还要上班。我待会就走了。别忙了。”
“今天晚上就住这儿，别着急走。”蔡伟君递给孟心慧一个橘子，孟心慧接过，蔡伟君就顺势指指她手上的戒指开口道，“阿姨瞧你这个戒指戴了有些时日了，两年有了吗？”
孟心慧点点头，“快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孟心慧只道，没说别的。
“打算结婚吗？”
换作往常，孟心慧肯定否认了，但这一刻，她扪心自问，否认“打算结婚”，也就是否认了孙彭春。她点点头，道，“有这个想法。”
“他什么情况？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挺好的。都挺好的。”孟心慧仍是道。
蔡伟君笑，笑容显得有些苦涩，“那是怎么个好法？总有个一二三吧？”
“阿姨你突然这么问我，”孟心慧打哈哈道，“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家住哪里？多大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孟心慧安静地答道，“他家本地的，比我大西岁，在游泳馆游泳认识的。”
“他是在游泳馆工作啊？”蔡伟君对周伯元瞧了一眼，小心地问道。
“没有，”孟心慧看了一眼周英芝，意思谢谢她嘴巴严，答道，“我们一起在游泳馆游泳认识的。”
“他会游泳？”蔡伟君惊讶道。
“嗯。”孟心慧应道。
蔡伟君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搓揉。却不说话。一时，孟心慧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问，“阿姨，怎么...怎么了？”
“心慧长大了，一眨眼长成大姑娘了！”
孟心慧腼腆地一笑。周英芝则一脸嫌弃的样子。
“伯伯阿姨工作忙。你来江城读书的日子，阿姨也没怎么照顾你。等到毕业了，你自己租房子住，说是离单位近。偶尔过来吃个饭，阿姨也没好菜好饭招待你。”蔡伟君喋喋道。孟心慧心想，蔡阿姨的铺垫也太长了。听得她继续道，“但阿姨心里是把你当做女儿来疼的。”
“阿姨我知道。”
蔡伟君继续道，“有些话不是一家人也不去说它。可伯伯阿姨不是别人。我跟你周伯伯，跟你爸是大学同学，你周伯伯跟你爸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就像你跟英芝一样。我们两家的关系，谁跟谁，你说是不是？伯伯和阿姨，也不是外人！”
孟心慧点点头，心想，不知道铺垫还有没有。
蔡伟君终于说到正文，“他能走路吗？”
孟心慧摇摇头，公道道，“需要轮椅，或者拐杖，或者义肢。”
蔡伟君叹道，“你还小...”
说了这么一句，又没有下文了。
孟心慧也没有接话。
“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你不知道家里有个不能正常走路的病人是多难的事。”蔡伟君道，“你还年轻，年轻人最怕走弯路。”
“也还好。”孟心慧道，“我们处了，也有一段时间了。”
“这才哪跟哪？”蔡伟君道，“人这一辈子长着呢！我们是过来人。你不听老人言，将来是要吃苦的！等将来吃苦了，回头是要怨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当初不拦着自己。你年轻不懂事，难道我们也不懂事，白吃了这么多年的盐？你回过头是要怨我们的！”
“我不怨你们。路，是我自己选的。”
啪——
孟心慧手背一阵吃疼。
“你承望你爸妈知道了，能有什么反应？你就这么出息给我们看吗？！”蔡伟君这时有心事，下手也没个轻重，厉声厉色道，“你想想你爸妈把你培养成大学生，又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他们能让你嫁给这样的人吗？”
“我不介意他腿这个样子。这只是他的一部分。”
“心慧啊，你人长得好，性格又好，又有一份好工作，又聪明又上进，你何愁挑不到好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蔡伟君苦口婆心地劝道，“阿姨给你再介绍一个，介绍到你满意为止。听阿姨一句劝，他不适合你。”
“阿姨，我挺喜欢他的。”孟心慧道，“我没想跟他分。”
“心慧啊，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想想看，你妈能让你嫁给这样的人吗？你又何必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既浪费你的时间，又浪费他的时间。”蔡伟君不依不饶道，“心慧啊，你好歹找个健健康康的人！健康是1。没有健康，其他都是0，都是虚妄。”
“他是不错的人。他的腿这样。不是他的错。他小时候出过车祸。”孟心慧道，“他是个有用的人，我想这比什么都重要。即使他腿这个样子，他也从来没有自暴自弃。他什么都力争上游。这，己经超过大多数人了。他对我，也挺好的。”
“什么叫好？”蔡伟君冷哼道，“他这个样子，就该有自知之明，退避三舍，怎么还勾搭你？”
孟心慧脸一红，无地自容。心想，我在阿姨心里是这么好的人，可我不是。原先是我勾搭他的。
这时，周伯元咳嗽了一声，示意蔡伟君说话注意分寸。
“他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拖累你呢！”蔡伟君叹道，“他配得上这么好的心慧吗！”说着，泪星都出来了。
孟心慧有所动容，自惭形秽，“阿姨——”
“你现在喜欢他，觉得难舍难分。真的分了，也没有什么的。过个十天半个月，一下子就挨过来了！”见孟心慧摇头，蔡伟君威胁道，“我要是劝不动你，我今天晚上就告诉你爸妈！”
孟心慧急道，“你别跟我妈说。我还不想他们知道。”
“你说我们养孩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指望她过得好吗？你找了这么一个人，你指望我们怎么能放心？”蔡伟君继续劝道，“你年轻不懂事，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你拣不好的路走，由着你胡来吗？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阿姨，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我很谢谢你。”孟心慧感动道，“你不了解孙彭春。你别瞧不起他。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作是我，我碰到这种情况，我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样。”方才蔡伟君说孙彭春的话多少让孟心慧有些不是滋味，此时她自责道，“也怪我没说清楚。彭春这个人虽然腿这样，性格一点也不古怪。人处于这种状态，多多少少性子会有点怪。他一点也没有。乐观、进取，什么事情都尽善尽美。我跟他在一起很舒服，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方便。我知道你们看到他腿有问题，觉得不自在，觉得他配不上我。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去了解他。如果你们了解他，你们一定也会像我一样，觉得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命运要以这种方式对待他，糟蹋他。也会像我一样，觉得可惜。怎么说呢，我不是说他是一个欠佳的人。我的意思是：他现在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如果他腿没有出事，我想会是一个更好的人！”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呢？”蔡伟君恨铁不成钢道，“你现在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不方便。你要是结婚，要是跟他生孩子，时候到了，你就会觉得做什么都特别不方便！你也仔细想想阿姨说的话，对不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所以，”孟心慧失笑，“你们别告诉我妈。说不定哪天谈着谈着，我觉得特别不方便了，我自己就跟他分了。不用你们劝我，我也立马跟他分了。你们要我跟他好，我也不肯了。”
“你放心！我们要劝你，太阳打西边出来！”蔡伟君道，“我们也是有女儿的人，要是英芝跟那个人谈对象，就不是这会我在这儿苦口婆心，我看到的时候就给那个人颜色瞧瞧了！”
孟心慧看一眼周英芝，周英芝吐吐舌头。
“英芝瞒着我们，她第一个人有错！”蔡伟君训道，“心慧当局者迷，英芝旁观者也迷吗？！”
“我怎么没劝？”周英芝不服道，“心慧有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妈，你是不是...多管...闲事...”
“你还有脸说！”蔡伟君骂道，“长这么大，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一点都不动脑子！周伯元，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心慧，我们也是过来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现在看不见他的弱点，但他的弱点就在那里。你阿姨说的，话糙理不糙。”周伯元这时道，“老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们无意去拆散你跟那个人。但是，你打算怎么办？你刚说你们谈了也两年了，也有结婚的打算，那是不是让你爸妈见他一面？这么拖着，总不是个事！”
周伯元的话给孟心慧泼了一大盆冷水。
孟心慧深刻地意识到，对于父母来说，残疾，是一票否决。孙彭春有多好，不重要；孟心慧跟孙彭春有多合得来，不重要。一个评分价值体系里，总有那么一两条不是赋0分，而是一票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