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欺瞒别人
却无法欺瞒自已
当我们跨越了一座高山
也就跨越了一个真实的自已
——汪国真《跨越自已》
1
又一年重阳节。
孙彭春有点生气。这一次孟心慧又拒绝了他。
他们在一起算起来都快一年半了。
“就是重阳节，陪我去一趟，不行吗？”孙彭春哀求道，“之前清明端午中秋你不想去我也没说什么。”
“你们家过节为什么非得拉上我？”孟心慧烦躁道。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就算不结婚，两家人走动总可以吧？”
“你要是觉得不好交代，面子上过不去，”孟心慧找托词道，“你就说我回老家陪我外公外婆了。”
“你回去吗？”
“我不回去。我爸妈会料理的。我只有清明国庆过年回。”孟心慧道，“我晕车。”
“我怎么没看出来？”
“以前没有通火车的时候，我都大巴搭公交。那种感觉记忆犹新，整个汽油的味道到现在还齁我的鼻子，让我喘不过气的感觉。”
“现在不是大巴，也不是公交，你明明不晕了！”孙彭春戳破她的谎言。
“那我回老家，还是你一个人去你外公外婆家，有什么差别吗？”
“你可以带我一起回你的老家。”
“你知道你自已在说什么吗？”孟心慧愣了一下，“我们说好的‘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
“我没说结婚，”孙彭春道，“我就是希望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两家人走动一下，至少打个照面。我也跟你说了，第二年，让我见见你的父母这件事提上日程，你到现在也没有安排。”
“没有必要，彭春。”孟心慧仍是道。
“那你见见我这边更长的长辈，行不行？”孙彭春再次恳求道，“心慧，我也有我的压力。”
“我也有我的压力。”孟心慧道。
“什么压力？”
“我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比你了解我妈妈。你不用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见她，我们肯定会散的。”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们的事不成，你也好趁早做其他的打算。不是我逼你。我也没有办法。”孙彭春深知，时间是自已最好的朋友，是孟心慧最大的敌人。时间拖得越久，感情谈得越深，到时候她一方面说服不了家里人，一方面舍弃不了自已，最痛苦的，是孟心慧自已！孙彭春比谁都希望自已跟孟心慧妈妈见面的那一天早一点来，也比谁都更希望自已跟孟心慧妈妈见面的那一天晚一点来！
“那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我跟你交往，给你机会！”
“那万一他们同意呢？”孙彭春心存侥幸道。
孟心慧叹道，“我跟你说了，你不用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比你了解我妈妈。”
“那你爸爸呢？”
“算我求你，别说这些。”孟心慧郁闷道，“我们这样一直恋爱、同居着，想要孩子的时候要孩子，不是也挺好的吗？”
“你确定你真的可以一辈子不结婚？”孙彭春气道，“你上一段恋情是一年前了，你爸妈之所以没有再催你，是担心你没有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再加上你又让他们误以为你是有对象的，所以他们放之任之。正常情况下谈个一年半载也很正常。你觉得你爸妈还会给你多少时间让你缓冲？”
“那他们也不能逼我结婚。”
“你说你跟我在一起很舒服，为什么我们不能结婚？”
“明明契约没有用，为什么我们还要走进契约？”
“那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小孩吗？！”
“我们想要的时候要不就好了？你登在你的户口里，我们不结婚，不妨碍他成为我们的孩子。”
“然后呢，明天这样的日子，我一个人带他去。你回老家，一个人带他。过年呢？”
“可以跟你跟你爸妈过，也可以跟我跟我爸妈过。当然，也可以，我们三个一起过。”
孙彭春一时无言以对。
“如果你希望我跟你跟孩子跟你爸妈一家人过年，我办不到，我讨厌这样的‘应酬’。比起明天跟你去见七大姑八大姨，我更想要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睡一天的觉。”
“你不用应付七大姑八大姨，我保证他们不来跟你寒暄，我们跟兄弟姐妹玩就好了。”
“那我也嫌累，周末我自已呆会不成吗？你别拉着我孝顺行吗？”
“我不理解，周末这样的日子，我们呆一起不好吗？我又得去，我又不想跟你分开。我们在一起去，这是最优解。”
“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不腻吗？偶尔分开，回归自已，不比连体自在吗？”孟心慧又加了一句道，“要学会独处！”
“你真的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我们说好的。”
“你有想过我在那个环境里的处境吗？”孙彭春仍试图说服道，“他们每一次进门问我，怎么没带女朋友来。每一次出门交代我，下次带女朋友来。”
“不难回答啊。”孟心慧轻描淡写道，“她社恐！”
孙彭春饶是气愤，还是被逗笑，复又严肃道，“我也有正常的社交需求，你不带我去见你爸妈，你那边的家人，我可以理解。那你不跟我去见我这边的家人是为什么？你连见我的家人你都觉得我‘拿不出手’吗？”
“你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你现在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我只是说，我们两个现在只生活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孙彭春道，“我想要走出去！”
“我又没拦着你？”
孙彭春不说话，他无力去再说点什么。孟心慧就像一只蜗牛，她只呆在她的壳里，她觉得很安全。生气的同时，他也有那么点心疼。
“我求你行不行？你如果呆不住，我们早点回来，”孙彭春郑重承诺道，“我答应你！”
“不吃饭就回来吗？你答应不了。反正你要去，是你的自由。我不去，是我的自由。你有这个精力劝我，你可以多写好几行代码了，不，好几页代码了。整个程序都可以跑起来了！”
“我平时都没求你什么。这次算我求你。”孙彭春哄道，“你不是想做一个ipo吗？我让哥把他的项目给你们单位做，指定你签字成吗？”
孟心慧笑道，“不好意思，影响独立性，我怕我…”
“你跟我哥有什么关系，你跟我都没关系。”孙彭春抢先酸溜溜道。
“好像也是。但是上不上市又不是你说了算，监管环境，经营环境，公司本身业绩都是影响成功的关键。一半靠实力，更多的看运气。”
“比你免费做的那些尽调项目强吧？！”
“我不稀罕。我反正不去。你说破嘴也没用。你让我陪你去你外公家，”孟心慧推脱道，“那除非你不在你的游泳室游泳，你在外面跟大家一起游，我可以考虑看看。”
“那不行。”孙彭春一口拒绝道，“你为什么不想去？”
“我都说了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了，我不想给自已找麻烦。我在家自在。就像你在你的游泳室自在。”
“你明天必须得跟我去！”孙彭春态度强硬道。
孟心慧白了他一眼，一拍脑袋道，“你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英芝妈妈喊我明天去她家吃饭。”说着拿着手机指给他看，“你看，周末来我家吃饭。”孙彭春夺过手机，指给她说，“后面一句你发的那句，怎么不说？”他念道，“我—约—了—人—了—”孟心慧抢回来，“你怎么回事，这是我的隐私。”
“那你约了谁啊？”
“我不想去，我总不能说我不想去吧，我就说我约了人了呀。”孟心慧道，“很公平吧，我不仅拒绝了你，我也拒绝了英芝。英芝比你爽快多了。”
“他们叫你是客气，我叫你是真心实意的！”
“那我还是喜欢他们的假客气。麻烦你也跟我客气一下就好。我从小就讨厌拒绝人，你这样，我压力很大。”孟心慧心里烦躁，面上却也只能佯装生气，不敢流露真生气，开玩笑道，“我说不定马上就要‘炸’了。我的压力值已经爆表了！”
“其他事我都忍了。只有我对你忍让，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忍让？”
“你什么事为我忍让了？”
孙彭春一时说不出来。
“什么事啊？你说啊。”
“你做年报，是不是一出去不是大半个月，就是小半个月，我发你消息，你都过了很久才回我。过几个小时回的都是好的了。我跟你视频，你没聊两句就挂了。我想你的时候，我摸得到你吗？”
“可是，这些我都跟你说过的呀。”
“你跟我说过了，我只是有预期。真正承受的时候，我难道不会痛苦吗？”
孟心慧心里的烦闷烟消云散，她心疼，感激，慢慢感受到一种甜蜜的滋味，一会儿她挨着他贴近他，柔声道，“我知道了，那我也很感动嘛。再说我也有在江城的项目，每晚还是回家的嘛。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分开，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但我不想去见你的亲戚嘛。我两个哥哥在我外公做寿的时候都带了女朋友，后来结婚的都不是原来我见过的，我现在每次见到新嫂子，都觉得很尴尬。我觉得我们还没到那个份上嘛，万一我去了，以后你结婚对象又不是我，你求一下那些见过我的小孩子的心理阴影面积。我反正是有阴影的。我那时没那么小，但也不小了。”
“你觉得你会和我分开吗？你想跟我分开吗？”
“这怎么说得好，以后的事情。”孟心慧道，“我爸妈是一方面。你爸妈是另一方面。如果你爸妈要你生小孩，我不打算要，那我也不能‘站着茅坑不拉屎’吧。”
“孟心慧你真逗！”孙彭春恼道，“你原来脑子里都这样想的。那我爸妈现在要我结婚，你不想结，那你可以走了！”
“结婚？”孟心慧噗嗤一声笑了，“你跟方文静也没结婚，为什么跟我来来回回掰扯结婚的事情？你爸妈根本就不在乎你结不结婚。你爸妈才不会让你结婚，他们只在乎孙子！”
“你生吗？”
孟心慧被孙彭春的语气唬住，心里泛起一丝委屈。那一丝委屈继而氤氲开来，弥漫在整个心间。
她想起来，孙彭春妈妈前段时间找她谈的话，“我们让彭春叫了几次你来吃饭，你都没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如果不想跟他做长远打算的，就放过他。我们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他想跟你领证，我们也可以接受。我们只有一个前提，我们想要孙子。”
她曾经试探地问，“听说福建那边都是生了儿子，才结婚的。”他还奇怪地说，“有这种？你要是想结婚，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她知道这只是他爸妈的意思，所以就没有理会，继续过之前的生活。
孙彭春最近每个周末总要给她做心理建设，她总感觉他也有来自他爸妈那边的压力，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可能是孟心慧眼里的委屈一览无余，孙彭春也有所收敛。
孟心慧转身去做别的事，整理沙发上的毛毯。可是，眼泪却滚了下来。她只好清了清嗓子说，嘴巴有点干，去喝水，又问孙彭春要吗？但眼睛却没有看他。
孙彭春都看在了眼里。
过了一会儿，她拿了水递给他，对他道，“你们男人的生育周期很长，结婚周期就更长了。凭你的身家，你想要孩子，60岁还可以，想要结婚，80岁也不成问题。我并不会真的耽误你，彭春。”
孙彭春本想再说什么，听她声音虚弱，状态不佳，只好作罢，不再说明天让她跟他一起去的事。
*** ***
夜里，孙彭春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心慧摇摇头，说“没有”。
他觉得不简单，有时候，她话少，只是不想暴露太多。
“我妈找过你了？”
“没有啊。”她淡淡道。
孙彭春抱紧她，“如果她找你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你跟我说，别藏在心里。”他终于松口道，“我不会逼你的。你不想去就不去吧。我以前也不喜欢这种场合。想让你去，可能是虚荣心在作祟吧。你知道我觉得我的女朋友比他们的女朋友都棒。”
“谢谢。”
孙彭春疑道，“谢谢？”
孟心慧道，“不然你要我说什么。‘好吧，满足你的虚荣心吧。’这样吗？”
“这样，不错。”
“不，谢谢！”孟心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