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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孙彭春都没有找孟心慧,找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这天,他坐在咖啡馆里,看见了孟心慧,她从地铁站出来后没有往家走。
孙彭春一路跟着她,期间还跟丢了。但这里都是办公大厦,边上就是江了,他往江边走去,行人来来往往,没有看见孟心慧。
但是很快,他看见了一个趴在岸边的身影。她屈臂慵懒地靠在扶手上,抬眼望着江对岸。江风吹在她脸上,吹动她的发梢。江里有几条船发出呜呜的轰鸣声,远处的大桥汽车川流不息,更远处的天空彩霞绚烂多彩,颜色从淡雅的粉色、橙色逐渐过渡到鲜艳的红色、紫色,带有金色的光芒,动人心魄。但她靠在扶手上仿若未觉。
天很快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对岸,大桥的灯光亮起,城市如梦如幻。她可能趴得有点累了,转了个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扭头,看见他!
孟心慧不知道这一刻是什么感觉,心像是被撞击了一下。
连日里,她都害怕一个人呆在家里。家里都是孙彭春的影子,床上被子枕头都一股他的男性的气息。躺在床上她没办法静下来,换了床单被套枕套才好一点。
摘了戒指,她总觉得中指这个位置缺了点什么,就像刚戴上的时候她觉得不习惯,刚摘下也是。
看见他,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孟心慧走了过去,“你也来走走?”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看到他的手上还戴着对戒,也发现孙彭春注意到她注意到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笑了笑。
他们对望了几秒。孟心慧捋一把头发到脑后,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道,“你散步吧,我先回去了。”
孙彭春抓住了她的手。孟心慧顿住了脚步,等他说点什么,但是孙彭春什么都没有说。见孟心慧往回抽手,孙彭春放开了她。
孟心慧一阵若有所失!
其后几天,孙彭春再也没有在同一个地方见到孟心慧。
那一幕孟心慧的样子在很多年后还停留在孙彭春的脑子里。他没有问过孟心慧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他知道,她在想他!
*** ***
大约过了半个月,彭敏珠知道他恢复了以前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只是周末他推说有事,不肯来。家里再也没有出现特别的菜。猪心炖荔枝,醉螃蟹,都是滋补的汤品菜肴。彭敏珠有时在想,孟心慧平时做这些给他吃,可见也是心疼他的。
她有时想想,自已是不是做错了!?
彭敏珠去过了几次他家,每当输入密码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来孙彭春跟她说的,‘我跟心慧认识的时间’。
她每次去,门口那个黑色的行李箱仍是那么摊在那里。她猜到那是孟心慧给他收拾的他的东西。说实话,是个很爱整洁的人,包裹收拾得齐齐整整,分类有序。很多细碎的东西,都被她收拾进来,小到牙刷牙膏,袜子,水杯,大到书本衣服。
这次彭敏珠翻了翻他的包裹,翻到了一卷画。彭敏珠展开来,是一幅莲,轻轻摇曳,仿佛能够感受到微风拂过,清香四溢。其上书,“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彭敏珠欣慰孙彭春少年时期练的书法国画功力还在。她注意到这幅莲跟墙壁上的瀑布,落款日期是一样的。她不禁惊叹了一声!
鞋架的台子上放着那个信封。信封边是一个金戒指,其上刻着羽毛的花饰。
她把画卷回去,放回原位,仓皇而逃。
她意识到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以为是为孩子好,到底什么才是对孩子好?
*** ***
孙彭春听前台说他妈妈来了,他还不信,等到他出来看到彭敏珠,他皱了皱眉,领她进了办公室。他语气不善道,“如果还是心慧的事,你别说了,我跟她已经断了。应该说她跟我已经断了,很彻底。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而且她也有意跟我错开了。她不出差我上下楼坐电梯,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她。”
彭敏珠道,“你还在记恨我吗?”
“记恨你什么,为我好吗?”
“她说断就断,未免也太绝情了!”彭敏珠嗫嚅道。
“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孙彭春道,“我跟她分手,不是你的问题,是她的问题。不是你侮辱人,是她冷漠绝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彭春,你别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我也是…”
“为我好?”
彭敏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孙彭春也于心不忍,毕竟从小到大,彭敏珠都呵护备至,服软道,“如果你是来跟我确认我们的关系的,我跟她已经分手了,没有藕断丝连。如果你看看我有没有沉沦,没有。如果你喊我周末回家吃饭,我这周回去。事情已经这样了,是我跟她缘分未到,不怪你!”
“你行李箱放在那里动也没动…”彭敏珠道,“还是想搬回去的吧?”
孙彭春被戳穿心事,狠心道,“我晚上回去会收拾的。”
“钱,我拿回去了,”彭敏珠道,“她的戒指摘下来了,你的还戴着…你要是真舍不得,你再追回来。你也别怪妈做事荒唐,外面话传得实在难听。我也是,关心则乱。”
孙彭春“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道,“别人传我滥交,你信不信?”
“你不是这样的人!”
“心慧爸妈如果因为这点否定我,你说我冤不冤?”孙彭春道,“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立场。杨怀青能说自已抢了孟心慧的男人,凭肚子里的孩子上位吗?周家要跟邵家联姻,能说周俊臣心里有别人不甘心为了家族利益娶沛文吗?沛文能承认自已看中的男人看中别的女人吗?结果就是,孟心慧脚踏两只船,劈腿周俊臣,朱建明悔婚;孟心慧勾引周俊臣,害周俊臣心猿意马。别人看到孟心慧跟我在一起,他们也会想,他腿腿都这样了,她图什么,图我的钱,图我们家的钱。孟心慧图吗?她要是图这些不干净好赚的钱,她会干现在这份吃苦的差事吗?”孙彭春反问彭敏珠道,“你给她的钱,难道我给不了吗?你这一巴掌是打在她身上吗?你这一巴掌是打在我身上!我孙彭春只值得为了钱跟我在一起的女人!”
“你别说了,”彭敏珠站起身来,“你再说下去,我都无地自容了!你们的事,我也不管了。你自已看着办!”说着准备出门,扭头想再说点什么,什么也没说出门去了!
孙彭春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现在说不管了,叫你们管也管散了,我还能怎么办!?
*** ***
孙彭春下了班回到家,看着鞋架台子上那个信封不见了,戒指孤零零摆在那里。
他不是没想过找孟心慧,说什么呢?她说,她不想要一段被父母敌视的关系。现在他爸妈倒是改口风了,一口一个“我不是一个意思”,“关心则乱啊”,“我们配合,我们弥补”,“你可以挽回啊,你再去追回啊”…
他们把小孩子的感情当成什么了?过家家!?
窗外突然炸起一个响雷,大雨倾盆。他临窗而立,看着道路,车辆,行人,树木被倾盆的大雨浇灌,空中电闪雷鸣!他意外地发现,孟心慧在地铁口躲雨。
虽然地铁口离这幢楼也没几步路,但是雨这么大,她要奔跑过来,也肯定变成落汤鸡了!雨一时半会不想要停的意思。孙彭春突然笑了!他戴上假肢,拿了一把大伞,又拿了一把折叠伞,出门下楼。他走进雨幕之中。雨“哐”地砸在他的头顶,雨伞都被压沉了。他走得很慢。
孟心慧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只见孙彭春的裤腿都湿了,鞋子自然也不例外。见孙彭春笑呵呵冲她打招呼,她跑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走进雨里。雨势有些大,孟心慧一起扶着伞柄,手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谢谢,你都湿了。”孟心慧替他收了伞,拿绳子系好,递给他。进了电梯,摁了22和23。“你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再做个姜茶喝。”
后面又进了几个冒雨过来的,他们浑身都湿透了,衣服都在淌水,一个劲地叽叽喳喳,“这雨好大!说下就下!”孙彭春和孟心慧至少没湿得那么惨烈,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22楼,孟心慧准备出去,孙彭春拉住了她的手,她错愕了下。楼上楼层的人见没有人出去,又都站回了原位。到23楼,孙彭春牵着她的手出去。
摁密码的时候,孙彭春的手一直在抖,第一次还输错了。孟心慧让他擦干了指纹再摁,他咧嘴一笑。孟心慧输了密码,两人进去。
孟心慧给他和自已拿了拖鞋,也惊讶于玄关敞开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仿佛没动过。她也看到了那枚金戒。
换了拖鞋,进了浴室,孟心慧帮他一起脱了裤子,脱了假肢。孙彭春自已脱了上衣和袜子。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回家洗。今天谢谢你。”
孙彭春拉着她的手,眼睛哀求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孟心慧叹了口气,别开了眼睛。
孙彭春替她拉开了后背的拉链,肩膀处的领子往前一拉,连体裙滑落。孟心慧又叹了一口气,“别这样彭春。”
孙彭春停下了打算解开她文胸的手,他看着她柔柔道,“心慧,我尊重你,我可以给你穿回去。你难道…不想我吗?”
孟心慧失笑,那个笑容让孙彭春沉沦。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躺在孙彭春的床上,听着外面隆隆的雷声,孟心慧感觉一种别样的安静。
*** ***
等到她醒的时候,外面磅礴的雨声已经停了,变成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雨在低语。
“我给你熬了姜茶,放床头柜了,你拿去喝。还热乎的。”孙彭春在门口道。
“几点了?”孟心慧坐起来,端起碗要喝,突然发现手指多了枚戒指。
“九点。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孟心慧一口喝掉了姜茶。姜茶热度确实刚刚好,刚好入口。她穿上底裤,戴回文胸,穿回连体套装。裙摆湿了一点,不碍。
孙彭春心感不妙。果然见床头柜的碗旁边多出一个戒指。他走过去拾起,内心波澜起伏,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喜悦和松弛。
“谢谢,我先回去了。”
“心慧。”孙彭春拉着她的手,要把戒指给她戴回去。她捏紧了拳头意思不想。孙彭春试了几次,无果。
“心慧!”孙彭春有些生气地叫道!
孟心慧也没有了刚才推脱的客套,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既然想我,我们合回来。”孙彭春换了平和的口气哀求道。
孟心慧很干脆道,“不可能。”
孙彭春又要给她戴。她一甩手,戒指滚落在地!
孙彭春脸色很难看。
孟心慧去拾起来,递给他。他没有接。孟心慧放回床头柜上。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孙彭春冲过去,他跌跌撞撞的!
“别费力气了彭春,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过了这么些日子,你高兴我也高兴,大家好聚好散吧。”孟心慧顿住了脚步,“我好不容易把你放下了,我不想再捡起来。我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我们的文化差异,是消除不了的。我们不是孤岛。没有人是孤岛,我们都是大陆的一片。”
“我找我爸妈说了,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没有把我再当吗?”
孙彭春的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还要说的再露骨点吗?给我们彼此都留点体面吧。我为了钱跟男人在一起,只要价格合适,我人尽可夫。”
“不是这样的。”
孟心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意思是,你说是怎样的。
“我妈也很后悔。今天下午还专门到我公司找我说这个事。”孙彭春道,“我本来也想,算了,心慧跟我分手也好,也省得跟我受委屈。我刚看到你在地铁口躲雨,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希望雨下得更大点!我真的很想你!”
孟心慧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被孙彭春妈妈羞辱的感觉始终无法消散。
“彭春,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别再来招惹我。我为了躲你,我每天爬楼梯上下。我就怕刚才那样——我没办法拒绝你。”
“心慧,你怎样才肯和好?”
孟心慧看着无奈的孙彭春,她同样很无奈,她脱口道,“让你爸妈跟我道歉!”说着,她开门头也没回地走了!
孙彭春呆在当场!
爸妈知错是一回事,道歉是另一回事。而且,爸妈就算知错,他们措辞也很委婉,他们的疑虑并不因孙彭春失去孟心慧的痛苦而减弱,甚至消散。再说,长辈跟晚辈道歉,可能吗?
心慧肯定也意识到这个事情的难度,所以,她顺水推舟借这个条件婉拒了自已,不肯就“和好”这个事情多费口舌。
也是自已把“和好”想得太简单。心慧多骄傲的一个人,她如果不在乎这样的羞辱,她当场直接拒绝自已的妈妈就好,她不必拿了钱,又跟自已告状,甚至直接失联,连面也不想见,多余的话也不愿说。让她低头,比让自已爸妈低头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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