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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天气晴朗,阳光被厚重的云遮住。皮肤凉凉的,是个很舒服的天气。
孟心慧跟着周英芝有说有笑地朝餐厅走去。
周英芝交了个男朋友,她想带孟心慧认识一下。他男朋友也说,那我也带个朋友。周英芝想着孟心慧也单身,多见个人,彼此有意向的话,也多个选择,因此点头应允。
周英芝推门进去的时候,宋剑文站了起来,很开心地道,“英芝,这边!”
孙彭春皱了皱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一抬头,就撞见了同样吃惊的孟心慧!
她穿了一身淡色的连衣裙,脚上踩着凉鞋,跟英芝有说有笑,看到孙彭春惊得嘴巴张在那里。除了怔忪,还是怔忪!
这么“巧”!
“好巧好巧,”宋剑文走过去跟孟心慧握手,“那天说你是永州的,我说我女朋友也是永州的。没想到永州这么小,你们不仅认识,居然还是好朋友!巧巧巧!”又指着孙彭春对孟心慧道,“彭春,你也认识吧,我不用介绍了。”又指着孙彭春对周英芝道,“彭春,我好朋友,”又指着周英芝对孙彭春道,“英芝,我女朋友。”
周英芝过来跟孙彭春握手。孙彭春站起来,“你好你好。”
周英芝笑道,“你好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又对宋剑文解释道,“我们几个在一个游泳馆里面游泳,打过几次照面。”
“这么巧!”宋剑文惊叹,对孟心慧道,“那今天不能喝什么酸梅汤,得不醉不归才对得起这缘分!”
服务生递过菜单。宋剑文指指说,“我们扫码点,有没有推荐的?”服务员推荐了几个,他按照自已的心意点,没听她的。
周英芝点了份牛排,问孟心慧有没有想吃的。
孟心慧没有吃过西餐,翻了几下,随便点了个意面。抬头正对上孙彭春的目光,她用眼神问他“点好了吗?”他点点头。
“再要瓶美乐。”宋剑文道。服务员说了声“请稍等”,过了一会拿了打出来的单子过来。
服务生开了红酒,给各人斟了一杯。
宋剑文端起酒杯,道,“来,来,敬——缘分!”
各人碰了一下。
见孟新慧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宋剑文叫道:“孟心慧,今天这酒你不喝说不过去。我专门按你的口味挑的,不酸不甜,又酸又甜。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我给你换!”
孟心慧笑:“我不想扫兴,但我真的不能喝多。”
“稻秸浮在水面,金子沉在水底。”周英芝道,“越是有实力的人越是谦虚!”
“英芝都这么说了,孟心慧,你就不要藏着了!”
孟心慧瞥了一眼周英芝,意思她“胳膊肘往哪里拐?”“见色忘友!”她也不做作,饮了一大口,赞道,“谢谢,味道不错!”她对上孙彭春的眼神,突然想起跟孙彭春喝的那一次,脸倏地红了。
“这么快上头了?”宋剑文绅士地给她添了一点,“不过喝酒脸红,那说明你酒量不浅。”
孙彭春道,“喝酒脸红,通常是身体处理酒精的能力较差。当人体摄入酒精时,酒精首先被肝脏中的ADH转化为乙醛,然后乙醛再由ALDH2进一步代谢为无害的物质。如果ALDH2的活性不足,乙醛就会在体内积累,导致血管扩张,从而引起脸红和其他不适症状,比如心跳加速、头晕、恶心。喝酒后脸红,意味着他们更容易受到酒精的影响,而不是酒量好。”
宋剑文笑道,“谢谢普及。彭春怪我不会怜香惜玉了。”
孟心慧脸更红了!
“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跟领导汇报过了没有?”宋剑文又对孙彭春道,“我们辰和跟她们单位搞联谊,你看怎么样?”
“搞场运动赛怎么样?乒乓球、羽毛球、网球、游泳?”孟心慧说:“单纯吃个饭,会不会太单调了?”
“可以啊!你的主意不错。”宋剑文说,“混打。混打怎么样?不搞什么男单、女单!”
“这个想法不错!”周英芝也附和道,“我网球打得还马马虎虎!”
“你就算了。让他们去吧。”宋剑文又对孟心慧道,“我们这边,彭春负责,有事你跟他商量好吗?”
孙彭春拒绝道,“这件事,让蔡明搞。我不掺和了!”
“也行。孟心慧,蔡明你也见过的,我把他号码给你。你直接联系他,或找个人跟他对接。经费,我们出!”
宋剑文再次举杯道:“那,这二杯,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周英芝笑着接嘴说。
孟心慧喝了一口,没有小气。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周英芝问宋剑文。
孟心慧记得蔡明提到宋总、孙总比她早两届,两个人是同班同学,但她没说话,装作不知情。
宋剑文道,“我们是大学同学。我跟他都是第一名。”
“两个第一?并列第一呀?”周英芝笑道。
“他是第一名。我是倒数第一名。”
说得孟心慧跟周英芝都笑起来。
宋剑文对孙彭春解释说:“孟心慧是10届的毕业生。小学妹。”
“嗯。”孙彭春依旧是淡淡的,仿佛早知道一般。
“敬两位学长!”孟心慧起身表示道。
“客气客气!”宋剑文也起身回碰道。
孙彭春不便起身,坐着跟孟心慧递来的酒杯碰了一下。他浅浅地饮了一口。
一会,开胃菜上来。孟心慧出去接电话了。周英芝趁机说她去趟洗手间。
座位上只留下宋剑文和孙彭春。
“彭春,你是不是喜欢她?”见两人离去,宋剑文问,“这么关心她喝酒醉不醉?醉了不是更好?乱假性,见真性。你们两个有事啊?她都不敢看你!”
孙彭春没有说话。
“喜欢就跟她说。你每次这样,我都替你着急。”宋剑文又道,“听说你跟方文静离婚了?怎么突然离婚了?”
“跟方文静过不下去了。”酒杯被孙彭春握在手里,他扶着杯底轻轻在桌子上晃动。杯壁挂着酒液。他嘴浅浅地抿着,话格外简短。
“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她在外面,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剑文问,“你爸也同意你离?”
孙彭春看着打电话的孟心慧,不避讳道:“遇见她,就过不下去了!”孟心慧的侧脸落在他眼里,他贪婪地望着她打电话投入的样子。
“你的眼光倒是没有变。”宋剑文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
这时,周英芝从洗手间出来了。宋剑文换了副表情笑脸盈盈。
周英芝从孟心慧身旁走过,两个人对视笑了笑。
周英芝是那种明艳的好看。孟心慧身上有一种现实美。
周英芝坐下来。宋剑文问道:“孟心慧为什么还单着啊?她想找什么样的人啊?是不是要求太高了点?”语气难免带了几不可觉的讽刺。
周英芝斜了一眼孙彭春,不明白宋剑文突然这么问的意思。她打哈哈道,“那也不能什么要求都没有啊!”
这时,孟心慧打完电话回来了,听周英芝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宋剑文跟孙彭春的脸上都不大自然,与刚才的气氛大不相同。坐下瞧周英芝,她用眼神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说说。”周英芝笑笑说:“谁的电话?打了这么久!”
孟心慧说:“单位的事。”
“周末还找你?你们单位是把你当牲口啊!”
孟心慧笑笑,没说什么。
宋剑文把话岔开,大家又回复了方才的气氛。
孙彭春的心却难以平静。可能是英芝的关系,面前的孟心慧笑得很自然,很开心。像那个晚上,绿色的富贵竹映着她略有些泛红的脸,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头发上,说“谢谢”时那浅浅的一抹笑。很是动人。
孟心慧像是若有所觉。几次抬眼都瞧见孙彭春在看她。见她看他了,他也不躲闪。
几次在桌子地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脚。她心想,他的腿是不是太长了?
又是一次。
孟心慧有些不好意思,张嘴想要说“对不起”,又咽下了。转头瞧周英芝和宋剑文,他俩吃自已的,并不曾注意发生在她和他身上的事。她冲孙彭春挤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他回复了“没事”。
孟心慧用不惯叉子,意大利面又圆又滑。孙彭春见了,伸手过去,替她卷了一叉。孟心慧不防,情急下叉子掉了!
叉子跟盘子碰撞,发出不锈钢跟陶瓷清脆的响声。
见周英芝和宋剑文看她,她慌地拾起叉子卷面。面好像专门跟她作对。她问:“我能要一双筷子吗?”
三人不约而同,“噗嗤”笑了出来。
周英芝笑她:“难道你吃牛排,也拿筷子夹吗?”
孟心慧嘀咕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是实用主义者…”
宋剑文问餐厅要筷子,服务员说西餐厅没有筷子。
服务员走后,孟心慧喃喃道,“如果下次再吃西餐的话,我还是自已带双筷子!”
吃过饭,宋剑文提议去游湖,过个马路就到了。
孟心慧跟孙彭春都想着让宋剑文跟周英芝单独处,就说在岸上走走。周英芝和宋剑文也想着孟心慧跟孙彭春独处,并不勉强。
柳枝随着风轻轻地吹。像情人的手。温柔。空气里都是春天的气息。
江城这个地方,春来了,处处都洋溢着春。无一处不是好风景。
岸边的柳树。
湖中的浆。
两个人不发一言,默默地走在岸边的石路上。孟心慧冲湖里的剑文英芝摇摇手。湖里的两人正在对他们摇手,冲他们喊。
对于湖里的剑文英芝,岸上的心慧彭春是两个模糊的点。对于岸上的心慧彭春,湖里的剑文英芝亦是两个模糊的点。
看着小舟越摇越远,孟心慧收回目光,举步朝前走去,根本没有注意到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凝望着她的孙彭春。走了几步,见孙彭春没有跟上,故意放慢脚步等他。
“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孟心慧问。
“具体怎么认识,我也不清楚。”
“哦。”
两人又默默朝前走去。
一路,你问我答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走边说话。
“项目忙完了吗?”
“暂时忙完了。”
“接下来,还用出差吗?”
“应该不用。”
“平时周末出来玩吗?”
“偶尔。”
“你常来省心湖吗?
“...”
刚才四个人的时候,孙彭春基本上没怎么说话。这时,他却扮起了话题引导者的角色。但显然他的话题并不利于人发挥。
孟心慧想说我们就这样不说话,走走路挺好,又觉得过于另类和不近人情。
湖面泛着烟雾,远处的山在烟雾之中若隐若现。
她缓缓答道:“不常来。毕业快四年了,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来江城的头一个礼拜,家乡的学姐带我来的。她比我大一届,带我逛了省心湖,一直从中午走到天黑,绕了湖一圈。那个时候是秋天。荷叶都枯了,打着卷。北山路的枫叶还没红透。来的不凑巧。她带我去吃了茶香鸡。吃完饭,去看音乐喷泉...”孟心慧对他笑:“那个时候觉得这就是省心湖啊,一般般嘛...”
孙彭春亦回之一笑。
孟心慧继续道:“再一次,是远方表哥结婚,外公外婆过来参加婚礼。我带他们游省心湖。下了那个桥,他们就说不走了,算游过了!”孟心慧站在桥边,望着湖面,拍着栏杆感触道:“今天才觉得这湖真美——”
孙彭春站在孟心慧身后,看着烟波浩渺的湖。
湖面小舟翩翩。远处的山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岸边青悠悠的柳枝低垂着。有人坐在石头上,有人在岸上走。
心慧的侧脸映在山水之中。
她看风景。
孙彭春在看她。
“你呢?你常来省心湖玩吗?”孟心慧说:“你觉得省心湖怎么样?好玩吗?”
孙彭春说:“小时候常来。”
下了桥,孙彭春说:“走这边好吗?”
这是一条幽静的小道。
孟心慧看出来孙彭春的局促。
毕竟是周末,刚下过一场小雨,游客不知从哪里像春笋一般冒出来。虽然观光车分担了一部分游客,但是走路游湖的人依然不少。顺时针游、逆时针游,几拨游湖的人撞到一块去了。
方才他被人群推搡着差点摔倒。他大概不想在她面前再出一次丑,才提议走偏僻一点的路。
这样想着,她朝他指的幽静的小路上走去。
今天说起来是宋剑文给孙彭春安排的相亲,他竟然坐着轮椅来了。她想起上次看电影、吃饭,包括她请吃饭的那次,他都戴着假肢,尽力让自已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区别,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你还一个人吗?”孙彭春问道。
孟心慧笑笑,没有回答他。
两人静静走了一路。
越往里走,道路越是曲折蜿蜒。嘈杂声渐渐弱了。消失了。
耳朵时不时传来竹木被风吹得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脚下溪流淙淙。时不时有雨滴滑进脖子里,打到头顶上。
“你现在还游泳吗?”孟心慧问道。
“我每周都会去。”
孟心慧道,“马上夏至了,天热多了。”
“我冬天也会去。”
孟心慧露出惊叹佩服的表情!她想象得出冬天游泳的寒冷刺骨。光是想到脱掉衣服换泳衣,她就瑟瑟发抖!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没有了外面的嘈杂和喧嚣。也没有风声。水声。
两个人对望。只有面对面的呼吸和眼睛。
空气中流淌着不一样的情愫。
孟心慧反应过来,别开了眼睛,“你一个人游泳,觉得无聊吗?”
“习惯了。”孙彭春不禁想起自已教孟心慧游泳那次,他感到小腹一热,但很快放松下来。
“累了吧?我们坐一会。”孟心慧看出他的忍耐,体贴道,“我们从这里折出去再走几步。那边有个茶楼。”
孟心慧照顾孙彭春的感受,走得很慢。
她问,“宋剑文是什么样的人?”
“嗯?”孙彭春意会过来,孟心慧是替周英芝问的。见她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他道:“风趣。口才好。社交能力强,跟各色人很快能打成一片,事业心重,目标明确,是个市场型的人才。”
“他是不是谈过很多女朋友?”
孙彭春不正面回答她:“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朋友。”
孟心慧亦不拆穿:“看得出来,英芝也挺喜欢他的。”她傻笑两声,又觉得自已的担忧完全没有道理。
“周英芝很漂亮。”
孟心慧点点头。
孙彭春不知道自已想要表达什么。
也许,他想要表达:宋剑文是个风趣、口才好、社交能力强、事业心重,目标明确的人,但不可避免的,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周英芝很漂亮,所以他喜欢。宋剑文就是这么看脸的人;
也许,他想要表达:宋剑文喜欢漂亮的女人。周英芝足够漂亮。够资本拴住他。你可以不用担心。
他觉得说这话的时候,这两层意思都有。而前一种想法,让他觉得自已有点讨厌。很快,他放弃了这种反省,不跟自已为难。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彭春被问住了。
被她一对眼睛问住了。
“我?”
“是啊,你是什么样子的人?”孟心慧坚持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孙彭春意识到孟心慧对他的好奇。这点好奇,让他安慰。
“随便问问。”孟心慧咧嘴笑笑,“方文静不够漂亮吗?”
“她是很漂亮。”孙彭春道,“但我们不合适,除了家境合适。”他想到上次孟心慧也问了方文静的事,因此多说几句,“没有你,我不会离,因为没有必要。走了一个结婚程序,没有必要再去走一个离婚程序。不过你不用有负担,你只是导火索,不是主因。”
“主因是什么?”
孙彭春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追问,仍是回答了她,“主因是方文静也无需我对她负责。她有男朋友。”
孟心慧皱了皱眉,一副不可置信,良久才道,“上流社会玩得这么开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孙彭春略有不悦,却依旧耐心地解释,“说实话,我跟她不熟。”
“什么叫熟?”
“肌肤相亲,灵魂共振?”
这时他们走回了岸边,周英芝和宋剑文正从下船点上岸。
周英芝朝两人走过来:“你们去哪儿了?还要乘船吗?”
孟心慧摇摇头:“回去吧,看样子还要下雨。”
宋剑文道:“下雨正好。我们去那边凉亭坐下来,喝喝茶赏雨。”
周英芝附和地拍手:“好啊好啊!这主意好!”
四人一进茶座。
外面顿时雨声大作。
“哗哗!”似山雷般炸开。
茶座是两层楼。
周英芝说:“就坐一楼吧。”
孙彭春道:“你们上去观雨吧。我坐楼下喝茶。”
孟心慧道:“我也楼下喝茶。”
“一起上去吧。”宋剑文对彭春道:“一楼能看到什么风景?!”
孙彭春笑:“你们上去吧。我不想动了。”说完看了眼孟心慧:“你也上去吧。”
他表情淡然,孟心慧也不做作,对他道,“我上去看看,待会下来。”
宋剑文对柜台点了两壶茶水。孟心慧随着两人上楼。孙彭春没有看他们,看着外面的湖和雨,若有所思。
孟心慧在楼上坐了一会。
二楼看雨视野开阔,山湖烟雨一体。湖中的游船暂时停靠在岸边,湖边的亭台楼阁被雨雾包裹着,山上的塔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宛若一幅水墨画,给人一种宁静和辽远的感觉。
看了一会儿,就不觉得有什么,雨不过是那么回事。手臂被风吹进来的雨打湿了,她拿纸巾擦了擦手,不一会儿下楼来。
楼下人不多。孙彭春坐在入门的另一边,看向窗外,背对着她。他面前放着一个茶杯,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放着一只茶壶和几个倒着的茶杯。
独个人的背影在吵闹的人群中显得萧瑟。吵闹主要是屋外檐下还挤着很多临时躲雨的人。
孟心慧到他对面坐下。他仿佛沉浸在烟雨中的湖,没有注意到她。她也没有打扰,默默地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孟心慧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原来他递给她一杯茶。她接过,道谢。
他们默默地看了一会雨。
对孟心慧来说,一楼看雨和二楼的看雨略有不同。
一楼看雨,仿佛身在烟雨之中。雨落在远处的湖面,近处的荷叶之上清晰可见的雨滴滚珠。躲雨的人嘈杂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孙彭春问,“怎么下来了?”
“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吗?”
“习惯了。”说完,孙彭春笑了。
“我陪你会。”孟心慧端起茶。茶香非常独特,既有豆香也有清新的花香。她尝了一口茶。初入有轻微的苦涩感,但很快转化为一种清爽的甘甜味。饮后喉咙处会有明显的回甘,让人回味无穷。
孙彭春又给孟心慧倒了一杯,然后慵懒地靠在藤椅上,没有再看雨,而是看她。
孟心慧见他杯底也空了,给他也倒了一杯。
由于孙彭春原来坐着,现在半靠着,脚伸直了开。桌面狭窄,孟心慧坐下时不小心碰到了孙彭春的脚,她仿佛触电一般躲开了,酥麻的感觉直上心尖。
孙彭春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孟心慧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她为掩饰尴尬,又饮了一口茶。
孙彭春又要给她续了一杯,孟心慧忙推脱不要了,但手指碰到他的手腕立马缩了回来,任由他加满一杯。
孟心慧觉得自已过于拘谨了。孙彭春也不是别人,他们那么熟悉,在床上缠绵,在黑夜里对话,他教她游泳时正经的接触和不正经的笑话,他约自已看电影的勇气,他跟自已吃饭时的犹豫…
“你觉得爱是什么?”孟心慧想问“你觉得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是什么?”但是她觉得针对性太强,临时改口了。
而孙彭春脱口道,“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是不曾脱之于口的话。”
孟心慧若有所思,想起了孙彭春找自已吃饭那次,欲言又止,以及临别时拉住自已又倏地放开!
“你觉得爱是什么?”孙彭春反问道。
孟心慧道,“如湖泊倒映万物,是接纳。”
孙彭春看了她许久。她的眼眸干净纯粹,他看见了她眸子里映出的自已。
终于,他伸出了手。
握住了她的手!
孟心慧不防,想要抽回来。
孙彭春没有放手。
僵持了一会,孙彭春道,“给我个理由心慧,给我个拒绝我的理由。”
孟心慧说不出口。她不忍一而再再而三用那个理由拒绝他。
“你先放开我的手。”
孙彭春并没有放开,反而拿指腹抚摸了下孟心慧的手背。
孟心慧心头一颤!
她抽出手,又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这样!
孙彭春开怀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动情地望着羞恼的她。
孟心慧抽回了自已的手。她在桌子底下,拿右手抚上左手,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孙彭春也收回了自已的手。
他拾起桌子上的茶,慢慢细品,悠哉悠哉。
良久,孙彭春道,“还没想好吗?”
“什么?”孟心慧不解地问道。
“拒绝我的理由。”孙彭春道,“除了你那个说不出口的,还有吗?”
孙彭春洞察孟心慧的内心,这让孟心慧心慌。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问道,“如果现在在国外留学的不是方文静,是我,你可以拒绝向你投怀送抱的女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问我要一个拒绝的理由,我给你了。”孟心慧饮了一口茶,道,“我还不想放弃我目前的工作,这意味着出差和加班对我来说是常态,意味着在你想我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满足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提供你情绪价值。我之于你,几乎等同于方文静之于你。你跟她离婚,跟我在一起,图什么?我不想做‘被离婚的方文静’,就像我不想再做一次‘被退婚的我自已’。”
“可以。”
“对吧?”孟心慧耸耸肩,故作轻松道,“这是很多男人无法忍受的!你不例外,无可指摘!”
“我是说,我可以拒绝。”孙彭春笑道,“我不是说我可以接受你拒绝的理由。”
孟心慧愣了下,没有明白过来。
“我可以在你不在的时候,在我生理和精神都没有从你那里得到足够的满足的情况下,拒绝一个对我投怀送抱的女人。”
“你认为自已不会有?”孟心慧反问道,“不会有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
“不,我认为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孟心慧“哼”一声,嘲道,“你没有拒绝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拒绝别人?”
孙彭春不假思索道,“因为我们很熟。”
“什么?”孟心慧不解道。
“因为我跟方文静不熟。”孙彭春道,“跟你很熟。”
孟心慧仍然一副困惑的表情。
“因为我们都对彼此打开过内心,也对彼此打开过身体。如果你想了解我更多,我毫无保留。”孙彭春解释道,“我可以对你忠贞,因为你跟她不一样。我无需对她负责,她也无需我对她负责。我可以对你负责,我也愿意对你负责。我可以如湖泊倒映万物,尝试接纳你的一切。你可以做你自已。”
孟心慧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假装轻松道,“容我想想。”
还没想通什么,一只手拍在她肩上,她吓得叫起来!
“吓我一跳,英芝!”
“你才吓我一跳呢!”周英芝道,“你们聊什么呢?你怎么吓成这样!”她看向孙彭春,发现他眉目舒展,神态说不出的放松,她对孟心慧道,“雨停了,你们走不走?”
孟心慧抬眼望去。外面的雨渐息,一会儿功夫,云开雨霁。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走出茶楼,屋檐下滴滴答答,另有一番风味。
因为孙彭春跟孟心慧住在同一小区,他们一起打车回去。宋剑文开车送周英芝。
上了车,孟心慧摇下车窗,看向窗外。孙彭春也没再说什么。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
也都没有说话。
电梯来了,里面的人出来,他们进去。只有他们两人。孟心慧摁了22.孙彭春摁了23.
“还有吗?”孙彭春问。
“什么?”
“拒绝的理由。”
“哦,”孟心慧道,“我没在想。”
孙彭春牵了她的手。孟心慧很快抽走了。
孙彭春眼底受伤。
电梯的数字一直跳,孟心慧心想,怎么还没到???!!!
“是那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是吗?”
孟心慧道,“不是。”
孙彭春惊喜,又困惑,问,“那是什么?”
“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拥有又失去。”
电梯数字跳到了22.电梯门开,孟心慧挥挥手,走了出去。
在合上的瞬间,孙彭春拦住了电梯门。孟心慧回头。
孙彭春靠在电梯口道,“我想起一首诗。”
“什么?”
“一首诗,顾城的。”
“什么?”
“避免。”孙彭春道,“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孟心慧脸上讪讪的!
孙彭春不忍,走出来。电梯门合上。“生气了?”
看着孙彭春谨小慎微又关心的眼神,孟心慧摇摇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试过就知道了。我答应你试试。”
孙彭春怔在那里,显然不相信自已听到的。
“我明天约了美术学院的一个画展,赵无极的百年回顾,你去吗?去的话,我把链接发你,你自已预约买票。”
“好!”
“发你了。”孟心慧道,“那,明天见。睡到自然醒吧,最晚11点出门。”
“好。”
“那就这么说了。”说完,她挥手说再见,开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