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回春再造

2025-08-20 5295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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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探出头去,只见白凌云拿着一根苞米秸秆,正在抽打一个大个子妇女。

华子问:“那高个儿娘们儿是谁呀?”

米雪晴:“她叫康淑君,你们东岗子柳子富的老婆。”

华子不由得羡慕道:“当队长真他妈好,打架不需要理由。”

米雪晴一笑:“呵呵,赶紧干活儿吧。要不然,不挨打也得挨呲儿。白老丫儿可不是个善茬儿。”

“白老丫儿?她不是叫白凌云么?”

米雪晴:“母猪岭,就数她的名字最多。本来叫白老丫儿,到生产队干活儿自已把名字改成了白玉兰。当女民兵的时候她改名叫白飒爽。”

华子不由得接道:“飒爽英姿五尺枪。”

米雪晴:“就是那意思。大串联的时候她又改名叫白红联。白凌云是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发表后改的。”

“那你的名字呢?米雪晴,多有诗意。”

米雪晴:“我本来叫米雪清,白凌云说太像资本家小姐的名儿。逼着我改名,我想了好几首毛主席诗词,最喜欢那句‘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所以就改成米雪晴了。”

生产队掰了十五六天苞米,华子天天憋着揍窦保成子。可是半个多月,天天挨着米雪晴。两个人开始还很拘谨,过了两天就变得有说有笑。华子也不惦记打架了。

掰完了苞米,华子就和米雪晴分开,又和集体户的人分在一伙儿了。

国咏梅给每个人发了一根半寸宽,两寸长,中间有个指套,前边尖尖的竹签子。大家都到大场院去扒苞米。

站在山野里,会感觉大自然的伟大;进了场院,任何人都会觉得人的伟大!华子进入大场院的时候,国咏梅他们早把谷物杂粮打(脱粒)完了。整个大场院堆得满满的都是白花花的苞米穗子。站立一侧,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人。

这种苞米穗子都带着外硬里软的苞米皮儿。带着这种白皮儿,苞米穗子很容易烧热发霉。必须及时扒掉苞米皮,变成黄灿灿的苞米穗子。

来到母猪岭,扒苞米皮是华子最喜欢的活儿。

男男女女做成一排,先用苞米皮编成长辫子,再团成坐垫。然后就坐下去有说有笑扒苞米皮。扒了俩小时,华子才逐渐体会到那竹签子的妙用。苞米皮虽然柔软,可是扒得时间长了,右手中指和食指指尖也会磨得疼痛难忍。用这个竹签子挑米皮,再用手撕下去就不磨手指尖了。

他们六个坐在一起,先说吃后说穿,说完恋爱说当官。

实在没得说了就听满自由讲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荤段子,破鞋故事。

“你们记着我的话,梁立冬明天早晨准挨骂。”满自由的窜稀嘴开始来荤的了。

赵国伟:“别扯犊子。扒苞米活儿又不累,梁立冬还怕交不上公粮?”

华子问道:“苞米都没扒出来,拿啥交公粮?”

哈哈哈哈……

国咏梅:“小孩子,别跟着瞎打听。他们还能掏出好话。”

满自由:“个人交公粮就是晚上躺在热炕头儿,完成媳妇儿那份任务。这个梁立冬,地里活儿全仗嘴炮,炕上活儿也他妈练嘴炮。你们看,跟他小姨子曲惠贤黏糊的?收工以后准钻场院屋里去。就那么点儿糟粮都给了小姨子了,他老婆曲惠勤能饶了他?”

元朝辉:“曲惠勤没结婚那时候多文明。这一结婚,变得太可怕了。”

赵国伟:“惹不起。母猪岭第一骂!”

满自由:“嘿嘿,你们不知道吧。夏天在自留地铲土豆。梁立冬不愿意干活就把他兄弟梁老小儿叫过去了。干完活儿,梁老小儿和他嫂子把梁立冬灌醉了。这俩玩意儿在炕头儿忙活大半宿。”

国咏梅:“你别扯犊子。曲惠勤要听这话骂不死你。”

满自由所料还真他妈准!

第二天早起到大场院扒了一阵苞米回去吃早饭,母猪岭西岗子上就传出一阵阵尖利的叫骂声:“家八辈祖宗,你们老梁家就该个个车压死,马踩死,掉山崖摔死……”

满自由一挥手:“怎么样?母猪岭第一骂,绝非浪得虚名啊!”

华子:“走,过去看看。”

那小媳妇可真了不得。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双唇跳动,口吐激流,毫无禁忌!把人类中间部分那点东西及其动作描述得细腻入微,活灵活现,酣畅淋漓!要说动武,巾帼可以不让须眉;要说动口,须眉决比不了巾帼!

她足足骂了半个多钟头,一句跟着一句,流畅而又雄厚。力道如同滚滚江河,绵绵不绝……

华子自问,当年战斗队那些手拿喇叭筒的女将要是这么骂,没一个是这个农妇的对手!因为她们对人类中间那两样东西绝对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也绝没精力从对手的祖宗十八代,一直到父母姐妹兄弟,再到子孙后代全都逐一拜访。

要不是白凌云来到,很有可能她这一个上午都不会歇气儿。

“曲惠勤,你他妈又因为啥开噘了?耽误大伙儿扒苞米,开你的批斗会!”

曲惠勤:“操他妈的,梁立冬家就是个骗子!说是去万宝煤矿当工人,这都两年了。他们家祖坟都被黄皮子掏空了,咋一点动静没有?”

白凌云:“都怨你爹眼虚。你自个净想好事儿!再不住嘴我把你关起来!”

曲惠勤不骂了,听骂的人也都自然散了。

饭后再去大场院可热闹多了。大场院里来了很多孩子。

是小学校老师带着学生来支农的。

扒着苞米,开始拉歌儿。轮到唱歌,唐红旗岂甘落后?

老师学生那边大海航行靠舵手,知青社员这边就是东风吹战鼓擂;知青社员这边工农弟兄们哪,咱们是一家人哪。老师学生那边工农齐武装,卫国保家乡……

老师学生那边歌声嘹亮,知青社员这边花样繁多。

嘴不停唱,手不停扒。黄苞米堆渐渐隆起高大,白苞米堆渐渐收缩变小。

学生老师在歌声中支农两天,大场院的白苞米只剩一小堆。应该是最后一战。

学生们不再来,社员们也松懈下来。

扒到九点多钟,李清华下令:“女社员休息一会儿。男社员清理苞米叶子,打耗子。”

白苞米堆越是缩小,老鼠们越是集中。经常看见他们慌慌张张从白苞米堆钻进苞米叶子堆,再伺机逃进黄苞米堆。

华子和满自由、赵国伟的最高纪录,一个歇气儿打死四十多只老鼠!

人们正在叫嚷着打耗子,苞米叶子堆后边又响起了白凌云高亢洪亮,颇具威严的呵斥声:“柳大妞,你他妈就是个闷骚贼骨头!别人都在干活儿,你躲在这里看黑书!拿过来!”

“队长,这不是黑书,是我借的。不能撕啊。”一个懦弱颤抖的声音。

大家停下手,纷纷围过去看热闹。

华子又发现一位美女!

这姑娘虽然不如米雪晴那么明艳动人,但是微胖的身体特别匀称。一张银盆俏脸,泛着微红。眼大明澈,黑眉微蹙,丰胸起伏,别具风韵。

白凌云把书夺过去三把两把撕得稀烂扔到地上。

“白队长,我们歇气儿……,这不是黑书……,是我借的……”

华子凑到跟前:“这不是他妈欺负人么?”

白凌云一抬头:“谷之华,你说谁呢?”

“说你呢?咋的?你给人赔礼道歉,赔人家书!”

白凌云:“让我赔礼道歉?你算老几呀?”

华子:“我是革命群众!你撕毁革命著作,侮辱革命青年,不赔礼赔书老子就去公社革委会告你!”

白凌云:“你去告吧。柳大妞藏奸耍滑,偷着看黑书……”

华子:“谁他妈告诉你那是黑书?那本书名叫《红雨》。知道啥意思么?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上面还有最高指示!你这是蓄意践踏革命著作!”

那个叫柳大妞的姑娘蹲在地上哭了。

白凌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有理啦?鼻子下面是子么?老子最恨有人糟蹋书,你必须赔!”

白凌云洋洋不睬:“我要不赔呢?”

华子一顿叉子:“那只有两条。第一条,告你。”

白凌云:“说第二条。”

“揍你!”

“你敢?!”

“不信你试试!那位女同志,你先别哭了。拿笔把前后过程写出来,我带着去公社革委会。她要不赔你书我打折她狗腿!”

国咏梅看不下去了:“华子,你别胡闹。白队长不了解情况。”

华子:“我这是胡闹么?人家借的书,她伸手就给撕了。《红雨》是什么书她会不知道?那是宣传伟大领袖号召,赤脚医生合作医疗救死扶伤革命路线的。你看这最高指示,让她撕得都对不上了。就这一点她就得进学习班!还想当队长。”

国咏梅看了一眼扫眉沓眼的白凌云:“这本书多少钱?”

柳大妞:“不知道。我是借同学的。”

华子:“四毛。不信你捡起封底对上看。”

白凌云:“对不起大妞。我今天身上没带钱啊。”

华子:“你不是队长么,打溜须拍马屁的有的是。借!”

国咏梅:“华子你别犯浑。都在干活儿,谁能带那么多钱?年底从账上扣吧。我保证。”

华子怒气渐收:“这位女同志,你也别发愁。这书我也有一本,下午拿给你。你看完了还给你同学。”

柳大妞:“那你——”

华子:“我朝她要钱。回城的时候再买一本。”

李清华:“一本书耽误这么长工夫。干活啦。”

华子却坐在苞米堆前高兴不起来。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情景,跟着战斗队焚烧封资修的大毒草。

烧到天黑也没烧完,他随手拿了一本《燕山夜话》读了起来。书里的文章都不长,文字也不难。一会儿就看完一篇。可是怎么看也没看出“毒”在哪里,反而觉得那书相当不错。

那以后他不再烧书了。经常偷偷把搜出来的书拿家去藏起来,那两年他足足装满了四个大木箱子!

母猪岭人识字的不多,集体户这几个人可比省城那些人可靠多了。不管哪里,烧书查禁的都是文学社科类书籍,理工农医不得查禁。如果上面盖上医学书,在母猪岭绝不会被人发现!

他得想办法了……

华子的师姑秦忆娥前两天来信说,省城的房子被纠察队搜了两回了。尤其是爷爷留下来的那部秘方笔记,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运动还在继续,可是打砸抢抄家已经被明令禁止了呀。即便是抄家烧书那时候,理工农医等书籍也不在查抄之列。尤其那部毛笔手写本,除了自已只有师姑秦忆娥读过。外边很少有人知道。

很有可能是从卫生厅升到副省长的那个人,指使爪牙干的!如果是那个人,那就一定有那个蛇蝎女人安欣掺和里边,她是不是还惦记那只旧军用挎包?

藏在地窖那些“封资修”的东西得赶紧搬走……

华子一个人来到大山旮旯插队,把师姑一个人扔在了省城。她孤身一人在中西医结合培训班教学,她实在太脆弱了。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各种折腾。

可是那么多书,还有一支双管儿猎枪,走铁路托运到最近的喇嘛庙火车站,连货物检查都过不去。根本上不了货运列车。

生产队最好的运输工具就是四匹马大车,来来回回,至少得七天!人吃马喂,耗时太长,费用太大。

那只能求助于大队,编好说辞,堂而皇之。让大队书记李耀晨给他网开一面。

大队机耕队有一台胶轮拖拉机。

苞米还没最后扒完,华子却跑到大队找书记李耀晨。他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要借用大队的“28”跑一趟省城。

“28”就是28马力的胶轮拖拉机,上点年纪的人都叫它“耶特”,是俄语。

李耀晨问:“个人借大队的耶特,这可新鲜啊。从来还没人这么干过。”

“李书记,我跟你说清楚。我们集体户的知青分红之后就都回城过冬过年了,五间房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是我过日子的东西都在省城,你说我不都弄过来,这一冬天还不冻死饿死呀。”

“都搬过来?那你将来不回城了?”

华子立刻献出笑脸说:“母猪岭不错。粮食好吃水好喝,我决心在这里扎下去了!就是路途太远,小队的马车来来去去得七八天。火车托运,咱拿不起运费。说实话有那么些运费钱,还不如请您喝酒呢。还得劳动车马去火车站……”

李晨光想了半天:“没有个人借车的先例。不过你这小伙儿机灵懂事儿,咱们就得算公出给知青搬家。我给你写个条,你去机耕队找刘安。”

“谢谢您李书记。等我把家当都搬过来……”

李耀晨:“呵呵,公事公办。你们也快去快回。”

两个人坐在车上,一路聊天儿,华子才知道这个开耶特的拖拉机手刘安,已经跟李耀晨的闺女李清华订婚了,就等着今年分红结婚呢。

本来自已一个小知青,可以不在乎大队一把手这种村官儿。可是既然要在母猪岭扎下去,搬一次家欠他这么大一份儿人情,那就说不得了,得给他悄悄打点一下。

自已的家当,光是那些医书也就罢了。还有四箱子是自已在战斗队弄出来的“大毒草”,有自已在战斗队时用过的弹弓,还有一杆红缨牌双管猎枪。他得给自已办一张持枪证,母猪岭的山林可是打猎的好地方啊。

车到省城,白天不敢动作。请刘安美美地吃了一顿,天黑以后装车,连夜出城……

除了六箱子书籍,师姑秦忆娥还给他带了两大包袱东西。

华子告诉秦忆娥,过年之前给她送苞米面儿、小米。再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