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烟出手,谷之华开始坐的四平八稳。一路颠簸,两侧青山,远远近近,起起伏伏……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查公安:“风景这边独好,母猪岭的娘们儿更好。尤其像你这样年轻英俊的小伙儿,到那就是抢手货!”
谷之华:“那不可能。我是流氓坏分子!”
查公安:“瞎扯淡。流氓坏分子能劳动我开吉普车接送?你不是一般人,连公社王书记都对你客客气气的。”
谷之华不禁问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叫个母猪岭?”
查公安:“嘿嘿,母猪好啊,肥实有肉,从来不缺吃的。全公社的队长,母猪岭那娘们儿最漂亮。不过在母猪岭的娘们儿里,她可不算最漂亮的。”
谷之华的脑海里,一会儿是母猪,一会儿是美女。他一会儿跟母猪搅在一起,一会儿又跟美女搅在一起。这幅混乱的画面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母猪岭的女人,个个爱慕虚荣,个个都梦想嫁个男人后不干活儿、不操心。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里的女人,管不住、看不牢、骂不过、打不得。稍不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就是脑门子一片大草原。
“母猪岭的队长就是个姑娘不是姑娘,娘们儿不是娘们儿的女人。叫白凌云。”老查似乎来了兴致。
“前些年大串联的时候,她走过不少地方,有见识,胆子大,屁股大。大白脸跟白蘑菇似的。哪个女人到我这报案我都信,就她报案我不信。”
谷之华也来了兴致:“那为啥呀?”
老查:“嘿嘿,就那大体格子,就那脾气。只有她别人的份儿!大概二十七八了吧,已经有了对象硬说自已没找婆家。她也从不缺男人。兄弟,你得硬气点儿。要不然就看你这么嫩,长得这么俊,用不上半年她就得把你抽干了。哈哈哈……”
他听得云里雾里,坐着吉普车在青山幽谷中向母猪岭开进。
母猪岭旺阴不旺阳。一片母猪泡,憋住了一头窝头撅腚的母猪岭。
母猪岭的母猪泡,不是江河,也不算湖泊。是围在四周的山地丘陵的空山水流不出去,曲里拐弯儿连接起来的七扭八歪,像极了一头昂头伸蹄,要闯出大山旮旯的母猪一样的水域。
母猪泡竖卧着,中间还困着一条窝头撅腚,同样像极了母猪一样的母猪岭。说是岭,不过是一条西高东低,东宽西窄的黑土坨子。
夏秋两季母猪泡里是白亮亮的大水,可以行船。可是到了冬春,积水下沉蒸发,两个母猪泡的形状更明显,拖拖拉拉的肚皮下还带着大小不等的小片沼泽地,当地人都叫母猪。最危险的就是春末秋末枯水季,母猪泡积水少了,母猪都变成了能陷死人的泥淖大酱缸。
母猪岭的女人都貌美如花,但母猪岭的鲜花往往都插在了牛粪上。母猪岭的娘们儿吸引男人,却留不住好男人。
母猪岭的女人漂亮、,但名声不好,十有八九红杏出墙;十有三四都是破鞋烂货。用母猪岭人的话说,就是养汉。
男人只想占便宜却没一个甘愿当王八的,但母猪岭的男人实在不提气,没有一个响当当的角色。在这地方,女的婚后要是红杏出墙的都叫养汉,男的尤其是成年男子要是乱搞男女关系叫搞破鞋,搞的严重了,男的叫破鞋匠儿,女的叫破鞋头子、养汉老婆等多种称呼。
所以才有了那句“娘们艳,爷们烂,大山旮旯靠养汉”的顺口溜儿。
据说是伪满洲国的时候,小康家窝堡伪保长康大财主的小老婆,红杏出墙跟家里的长工相好上了……
康大保长发现后火冒三丈,把两个人打得死去活来!最后将奄奄一息的两个人用大马车拉出村外,也不知拉了多远,快天亮的时候才将两个快断气的人扔到了大山旮旯、狼嚎狐鸣的母猪泡柳条樋里。
后来是一个光棍猎人发现了他们,长工很快就死了,女的却奇迹般的活过来了。女的和光棍猎人自然又搭伙过日子,他们再没有走出打伤套子,可是四乡的光棍们却有不少人聚到这里,竟然发展成一个不大的小村子。
没有破鞋立不住村子,母猪岭尤其突出。
既然立下屯子为什么叫个母猪岭的磕碜名字?因为在母猪岭右前方西南方向有个三五百户的大屯子,小康家窝堡。
猪有糠吃岂能不兴旺壮大?
可是在母猪屁股上发展到一百多户人家的时候,再就发展不起来了。据说在母猪岭东北十五里又拉起一个屯子,叫老狼沟!猪屁股后面总有老狼盯着那还好得了么?
解放后的五十年代中期,又有一些从河南山东移居东北的农民。不知什么人出的主意,在母猪岭西北十五里又立起一个屯子,炮手屯儿。炮手专打老狼!
随着时代的跃进,不管是糠麸、母猪、老狼、炮手,都一步迈进了人民公社。小康窝堡这名字实在不好听,于是广大干部群众一致同意,把小康窝堡改成青松岭人民公社前进大队。母猪老狼都得一起团结一致向前进,所以归为一个生产大队,前进大队。只有那个炮手屯儿被划到另一个大队去了。
母猪与老狼并肩前进,猪永远想摆脱狼的魔爪;狼时刻惦记着猪的一身肥肉。不管时代怎么变迁,风云如何变幻,母猪都能在荒野泥淖中找到生存之道。所以母猪岭几乎没闹过饥荒。
狼就不一样了,狼行千里吃肉。老狼一旦卧沟,那就惨不如狗。老狼沟土地贫瘠,不是天旱就是山洪。即便是一个生产大队的两个生产小队,老狼沟人也休想搬进母猪岭来。
不管时代怎么变迁,风云如何变幻,母猪岭的风水人物都是以女性最为突出。好男人不是没有,可是谁也不愿一辈子窝在大山旮旯,过猪一般的日子。所以不管娶没娶老婆,一旦有机会都想法子走出大山,融入更开阔的世界去,再也不回来了。
母猪岭发展最快的是六十年代初,大山外面到处都在挨饿。可是在母猪岭,母猪都吃得饱!一时之间,搬进来三十几家,把母猪岭宽厚肥沃的猪屁股挤得满满的。此后再搬进母猪岭的人,实在挤不上母猪屁股,只能在母猪岗子的母猪腰上的母猪泡上搭上木桥在猪头东岗子上盖房安家。
再次涌进外来人口的,是六十年代末来的一批特殊人口——插队知青。
为了安置这批知青,公社大队小队花大气力,重新建了一座坚固的木桥。运来红砖在猪头东岗子盖了五间红砖平房,就是集体户。
可是这些年轻居民社员很不稳定,第一批来的都老早被调走或回城了。第二批来的都是本县县城知青,十个知青不到两年走了五个。剩下这五个也在不遗余力的想法子,拉关系,争取回城。
都在争取回城,却还有特殊的。母猪岭又来了一位新的知青。
谷之华在心里不断描述的大白蘑菇似的女队长,现在也在脑海里想象着他的模样……
一辆八成新的红旗自行车,车上骑着一个白胖女人,出了母猪岭,向前进生产大队奔去。她就是老查嘴里那个大屁股,脸像大白蘑菇似的女队长。
她现在可以说是母猪岭的女王!
这个算不得肥胖却非常的女人就是母猪岭生产队的一把手儿,现在叫白凌云。
她曾经叫了十年白老丫,上小学那年,取大号叫白凌云。刚刚学会写自已的名字她就不念了,随着运动大潮的到来,她当上了大队女民兵,改名叫白飒爽!飒爽了两年半,她在母猪岭当上了前进大队,第七小队队长。这时母猪岭已经来了下乡插队的知青,白飒爽又学集体户那些知青改名白凌云。胸怀凌云志,敢于上九天!
从婚否这个角度讲,虽然比谷之华大了十岁,二十八了,但白凌云还是个姑娘,大姑娘!
这不光指的是她年龄大,人长得也是人高马大,大白脸大腰板大屁股,在母猪岭她是队里的一把手,权位最大!
别管在外边怎么样,只要进入大山旮旯母猪岭,她就是金口玉牙。
前两年她对知青的心理,还很复杂,喜欢男的,讨厌女的。可是这两年,无论男女,她都不待见。因为她发现,即便是男知青对她也是表面恭敬心里骂,个个都想回城,没人能娶她,把她带出大山旮旯。
女知青更了不得!为了能回城,不惜一切代价,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有人想走农村道路,积极进步,当上干部,再一步步提拔……
这就严重威胁了她一把手儿女王的宝座。
母猪岭集体户里的知青现在只剩下三男两女,服服帖帖的五个,力量越来越单薄,根本形成不了气候。
堪堪接近尾声,偏偏又来了一个。
大队送给她的电话记录写的很明白,她让会计窦凤礼给她念了三遍。前进大队第七小队社队干部要准备好迎接一位“特殊”知青插队。
怎么“特殊”不知道,不搞仪式,不用敲锣打鼓,也不用派车迎接。直接安排到集体户,然后再让他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这个时候全公社各个生产大队、小队的知青都争先恐后的返城。母猪岭的知青集体户只剩下两男三女五个人了,怎么还会有知青下乡?
白凌云想不明白,就骑着红旗自行车跑了一趟大队部。仔细问过李耀晨书记才算明白了个大概其。
这小子是够特殊的。
他叫谷之华,原本是省医院的实习医生,刚满十八周岁。别看这家伙年纪不大,可是色胆包天。竟然给他们的院长戴了一顶绿帽子!更出人意料的是,给院长戴绿帽子也就罢了,被院长捉奸在床后,还把院长暴揍一顿!
因为还是实习生,在少教所蹲了半年,被释放出来。不知上级是怎么安排的,算作下乡插队的知青,分到山旮旯的母猪岭来了。
这种人不能要!搞破鞋还敢打人,这就是个流氓啊!
前进大队七个生产小队,四个自然村,你把他分到哪个村不行?我一个女队长管不了这种人……
白队长跟李书记争执了半天,李书记就一句话,上级安排我也没办法。
母猪岭四面环山,只有村西南一条出口。
他妈的,西南大路。
西南大路走当中,是有人去世,儿子站在凳子上,手持一根木棍指向西南,喊:西南大路,明光大道,三条大路走中间。
这屯子什么他妈风水!
吉普车进入屯里,谷之华更觉奇怪!从西南大路进村,是一段宽阔的慢坡。活脱脱的母猪屁股!吉普车一路向上。整个屯子里的人家都聚集在这座土山的山尖上。
“我操,这么宽绰的地方,房子盖得这么挤挤巴巴的。”
查公安:“这叫高高在上。”
母猪岭生产队队部就坐落在这个大土岗的制高点上。一圈土墙围成一座大院,坐北朝南,没有大门。周围都是干打垒土房农户。这些房子没有尖顶的草房瓦房,而是平顶慢坡像蘑菇一样的平顶房。农户的院墙多数都是树枝障子,少数土墙,偶尔有几家石头墙。
老查一停车,大院门外立刻跑过来一帮孩子。一个光头扎着围裙半大老头从上房里出来。
院子里可以判断出的队部、仓库、磨坊、马厩都是干打垒土房。院子里除了犁杖,还有两辆闲着的大车。
老查跟他打了声招呼,带着谷之华进屋。
生产队队部是四间房分内外两室,外室一间,有一个超级大的锅灶。大锅既能煮马料猪食,也可以做豆腐。
里间内室是三间房通山大炕,经常在这炕上睡觉的只有喂马的更夫。现在的谷之华打死也想不到,在今后的岁月里这铺大炕会给他带来那么多旖旎风光。
队部的窗户很特别,分上下两扇,下半扇是三条玻璃镶嵌在木框子里。上半扇都是豆腐块儿大小的方格子,上面贴着窗纸。现在用木钩子吊在房顶的椽子条上。
谷之华把自已的提包放在靠窗的条桌上,那长条桌立刻吱吱呀呀抗议起来。他又把提包拿下来放到泥土地面上。
这长条桌四条腿上的黑漆已经脱落,露出黄褐色的木纹。再往上的桌围子黑漆也已经黯然失色,斑斑点点沾着也许是马料浆液,也许是唾沫鼻涕。可是在这些斑点下面却雕刻着一株株奇怪的植物,不是树木,不是花朵。认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后来华子发现这张桌子的秘密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已多么幸运。也认识了,这个世界神奇到什么程度!
谷之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精雕细刻的植物花纹,院子里一声女人的吆喝,赶走了看车的孩子。然后人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