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世事如许

2025-08-20 4966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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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走出少教所,来接他的还是那个慈爱曼妙,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本来名叫秦月娥,后来随着风云变幻把小资风味的“月”字改成了“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词牌中的“忆”字。

她是华子的爷爷在街头捡来的孤儿,也是老爷子唯一的徒弟。从师承上说,她应该是华子的师姑。

华子爷爷被同行陷害致死的时候,秦忆娥十六岁,华子八岁。秦忆娥被关进了学习班,华子也不再安心上学,学校开始停课,他便和其他学生开启了战斗模式。从校园打到街上,从本区打到市里。要不是秦忆娥在省城街头的一群小流氓堆里把他找回来,他会窜上火车打遍全国!

“团结新老中西各部分医药卫生工作人员,组成巩固的统一战线,为开展伟大的人民卫生工作而奋斗!”伟大领袖的伟大号召算是救了秦忆娥,也救了华子。

秦忆娥被调进带进了刚刚成立的中西医结合培训班。她第一个带进去的学生就是师父的遗孤孙子谷之华。还给他改了名字叫做谷劲松。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在培训班学习两年,还未满十八岁的华子就被调进省医院做了中西医结合部当实习生。

在省医院,这小子医术不知怎样,但人缘特别好。一张嘴能喷能拍,一双手勤快灵巧,一双眼看透人心……

出乎秦忆娥意料的是,他小小的年纪竟然懂女人了!而且坠入情网,不可自拔!

回省城的火车,车厢比蒸粘豆包儿的焖锅还挤。华子拼尽力气,托着秦忆娥的屁股才算硬挤上了火车。别指望有座位。他把帆布提包扔在洗脸池上边,然后让秦忆娥坐上去。

“姑,你……,怎么样?”

秦忆娥靠着他:“我还在那里教中医药理。培训班已经改成中西医结合专科学校,你那张毕业证我重新给帮你签了。不算大学,只能算中等专业。”

人都这样了,大学小学有屁用。

秦忆娥虽然传承了华子爷爷的衣钵,却没有当大夫,是个教书先生。一张脸文雅白净,再加上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文弱娴静。

她慈爱地抱住华子,身体随着火车的节奏震颤着……

她无法想象,这个小师侄这么小的年龄就坠入情网,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把自已送进少教所!

能把这个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驯服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幸亏他还是实习生,算是学生。也幸亏他还差两个月年满十八,还算是孩子。尽管长得人高马大,剑眉星目,模样俊朗,最终被关进少教所劳动教养半年。

半年过去,被他打成残废的院长因作风问题已经被撤职。谷之华也从少年华子变成了成年的谷之华。

秦忆娥看着华子,摸着他的脸:“华子,再不能打架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成年人,再犯事就得进监狱了。”

“师姑,我记住了。”

秦忆娥放开华子,站起身:“车到站了,咱们回家。”

走出火车站,华子看着早春黄昏的天空,一片片飘过去的浮云,不禁又想起了那句诗,暮色苍茫,乱云飞渡……

“姑,我不想叫谷劲松了。还叫谷之华。”

秦忆娥:“这是师傅的本意。他说你抓周的时候抓的是四君子中的白术,白术是山精,深山幽谷,天精地华!”

谷之华的家是这一片区曾经的大户,有三进院子,三十多间房子。大院正门朝南临街,旧中国时期著名的“谷德堂”医药铺。是解放后非常知名的谷氏中医诊所。现在只是一片破败的“老谷家”。

秦忆娥带着华子洗澡理发换衣服,然后把他送进了作为主人的前院上房。

屋子里的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典雅古朴,缺少的是从前的书香药香。窗下的条桌上摆放着一个书函,那是爷爷的医方笔迹。

书函旁边是一只木盒子,华子心中一激灵!打开盒子,里面是空的……

他找出一个军用挎包,把那盒子悄悄装了进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欲说还休……

她明明知道我出来的日子,没去少教所接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车站也没看见,回来整整一天还是没看见?谷之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足足在家憋了三天,才接到一个孩子送来的纸条。

胜利大街,朝阳招待所,206房间。华子也没去医专告诉秦忆娥,背上军用挎包锁上院门就出发了。

浑身赤裸的女人,拉开了窗帘。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白净如玉,散发着成熟的青春的光泽。

她拥有着一张典型的国字脸,轮廓分明而又不失柔和,仿佛是古画中走出的仕女。这张脸庞上,眉眼间透露出成熟与深邃,眼睛很大,却如秋水般清澈明亮,微微上扬的眼角,闪烁着成性特有的深沉与坚韧。

她的身形比半年前微胖了一些,却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丰腴之美,线条流畅而不失曲线感,在每一个弧度上都勾勒出性感的诱惑。让人不禁联想到秋天丰收的田野的丰盈……

她穿上内裤:“华子,你该回去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华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们是不是应该……”

“我们?我们应该结束了。”她穿上背心,整理着。

华子钻出被窝坐了起来:“你说什么?结束?”

她闪着眼睛:“我们不合适,我和你师姑的年龄差不多。”

华子:“半年前就这样,你说不在乎年龄啊。”

她穿上了一件薄纱外罩:“那时你是医院的实习大夫,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你拿什么养我?”

“一个医院大夫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干什么都能养得起你!”

她穿上了裤子:“呸!一个小流氓,吹什么大话。我能这样陪你一宿,已经够意思了,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华子瞪大了眼睛:“你奶奶的,你说谁是癞蛤蟆?老子是为你才打的院长,是为你才进少教所丢了工作的。安欣安欣,你安的什么心?”

这个叫安欣的女人一旦穿上衣服,立刻变得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你应该清楚自已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没进少管所,就算你是医院的小大夫,你觉得你娶得起我?”

谷之华的怒气已经顶到脑门上了,他掀开被子穿上衣服:“你妈的,我是什么东西?我配不上你?是谁先撩饬我投怀送抱的?是谁跟我海誓山盟戴上我那东西的?昨晚为什么还要我的盒子?”

安欣:“那件东西被我不小心摔碎了。盒子不过是留个念想。”

她弯腰从柜子下面拿出那个军用挎包,里面鼓鼓的。

她把挎包扔给华子:“谷之华,穿上衣服,照照镜子。看看自已什么德行?东西没法还给你了,这是补偿。你一点都不亏!我要的生活你给不了。我知道你犯起浑来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过我不怕。我找的男人现在是副省长,杜建蘅!”

谷之华:“就是原来的卫生厅厅长?害我爷爷的那个王八蛋?”

安欣很得意地一笑:“我不管你怎么说。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你能给我什么?”她说着拿起自已的挎包“赶紧回去吧。过了十二点,这里另收费,你消受不起。”

说完,她穿上高跟鞋推开房门走了。响亮沉重的关门声让谷之华颓唐地萎坐到了地上……

华子回到自已的家里,把那只军用挎包卷紧了塞进中药架子狼毒的斗子里。

秦忆娥似乎没有发现华子情绪上的变化。她在学校有寝室,回来一趟给华子做了顿饭,吃饭的时候她嘱咐华子,好好在家等着。省药材管理中心正准备招人,她已经给华子报名了。相比之下,华子的条件是最优越的……

药材中心的事儿没消息,街道办的通知先来到了。

谷之华已经被省知青办确定,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三天后到本省东北部德化县知青办报到!

秦忆娥哭了……

华子轻轻抱住她:“姑,下乡插队没啥不好。省城我实在待不下去。要是可以的话,我将来就在那里当个大夫,一样活得很好。”

秦忆娥:“大山旮旯,什么时候能回来?师傅留下的这么大片家业,将来怎么办?”

华子:“我是下乡插队,可以回来探亲的。又不是充军发配,谁敢动我的祖产?”

“我担心你的脾气……”

华子:“你放心。我在少教所当的是火头军,给大家做饭。学习的时候都是法纪教育。不占理的事儿今后坚决不干!”

秦忆娥叹了口气,起身给他收拾东西,给他准备钱物……

倒霉地方不通火车,大客车晃晃悠悠四个来小时才来到一座青山环抱,建筑独特的小县城。华子从没见过城市四周会有这么高大的石头青砖筑造的城墙,东西南北还有四个高大的城门楼子。看上去比火车站大楼还威风!不过城门楼子下面没有城门,只有敞开的城门洞。

城门内外的人家并没有多大区别,城墙外破破烂烂,城门内挤挤巴巴。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偶尔跑过一辆绿色尖头的老解放,多数都是大马车。

华子下了大客车,还得接着往城中心去找县委知青办。

离开停车场没走几步,到边上站起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端着一个贴着彩色画报的铝盆,腰里还别着一副快板儿。

华子假装没看见,绕开两步继续往前走。不料那要饭的却紧走两步跟上来:“小弟不行好,你就走不了!”

嘿,你他妈的错翻眼皮了!

他索性把提包扔到地上,一探手把要饭的一副竹板儿抓了过来,双手打了起来:“打竹板儿到德化,不知哪位是老大。我是天不怕地不怕,花子叫街全拿下,一刀摘你的哈拉巴,一脚踹你裤裆下,大筐头、小力巴,一方笊篱比天大!”

华子一摔主板:“你他妈听懂了?”

那要饭的连忙弯下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滚!”

德化县知青办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干部坐在办公室等他来报到。老干部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叫青松岭公社。一会儿来接他的车就到了。

青松岭?是不是电影里那个青松岭?有没有万山大叔不要紧,要是有个周秀梅就太好了,可以一起赶着大车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啊!

老干部跟他聊了几句,不料这小子张嘴闭嘴宣称自已是流氓坏分子……

老干部脸上的热情渐渐消失,冷冷地说了声:“等着。”然后就出去打电话去了。

公社革委会接到县委知青办的通知特别说明,新来的这位知青别看只有十八周岁。张嘴闭嘴都说自已是流氓坏分子。所以要特别小心。

公社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专门派全公社唯一一辆公用吉普车,让公安组的查公安开车把那个小流氓接来。

公社一把手王书记还亲自见了见这个小流氓知青。

不过他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大男孩儿身上有一点流氓习气。十八岁个子却有一米七八,剑眉朗目,白净帅气。稚气未脱,嘴唇上还没长出胡子。绿上衣蓝裤子,是城里红卫兵的典型装束。如果在大运动之前,这就是个中学生。

看过这大男孩随身带来的材料,他笑了笑交给秘书收起来。

王书记给谷之华要去的大队打了个电话。然后又把开吉普车的查公安叫进来:“你再开车,把这孩子送到前进大队第七小队,母猪岭!”

这个叫谷之华的大男孩不由得说了一句:“母——猪——岭?”

王书记:“别光听名字。母猪岭名字不好听,却是个好地方。那里的集体户是全公社条件最好的。”

谷之华礼貌地道谢告辞,出了革委会书记办公室。拎着自已的两个提包,再次上了查公安的吉普车。

再次坐到一起,两个人算是熟人了。

公社只有一辆吉普车,既是公安抓人的用车,也是替公社领导跑腿的车。开车的就是公社的公安,姓查。

一听说这个老查是公社的公安,谷之华心里一动。母猪岭人生地不熟,刚过去难免被人欺负。有人欺负那就难免打架,只要打架那就免不了和这位查公安打交道。

他伸手从帆布提包里掏出一条迎春牌香烟:“查公安,你是我到这地面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战友!这条烟是我在省医院的一个战友临别送给我的。我不会抽烟,就送给你,交个朋友!”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嘴上说着,眼睛可紧着往烟上溜,车都开跑偏了。

谷之华:“你要是不肯收下,那就是没看起我这个小兄弟。说实话,这也不算行贿。你从县城接我到公社,再送到母猪岭。这玩意儿都不值个辛苦钱。”

话是这么说。省中华,县牡丹,公社书记迎春烟。一条迎春是这个公安半个月的工资!

他拉开方向盘旁边的储物箱,将香烟塞了进去。

查公安激动得心怦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