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摩擦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陈星野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后背的作战服。他摸向床头柜——那里本该放着曦儿睡前塞给他的草莓发夹,此刻却空无一物。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三百年前那根刺入脖颈的机械臂再次贯穿。
“曦儿?”他压低声音喊,赤脚踏在空间站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走廊的应急灯泛着幽蓝的光,映得墙壁上的划痕如同凝固的血迹——那是昨天熵主记忆织网攻击时留下的痕迹。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微弱的啜泣声。陈星野的呼吸停滞了,指尖触到门板的瞬间,听见女儿带着哭腔的呓语:“妈妈……冷……不要走……”
门被他轻轻推开。七平米的儿童房里,夜灯投射出向日葵的影子,像极了地球老家院子里的模样。曦儿蜷缩在特制的重力床上,小小的身体裹在印着草莓图案的毯子里,肩膀却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她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枕头湿了一大片,右手死死抓着一个破旧的玩偶——那是陈星野用方舟废弃的线路板给她拼的兔子,耳朵歪了一边,眼睛是两颗掉漆的纽扣。
“爸爸……”曦儿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陈星野的瞬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妈妈在哭……她掉进星星海里了……”
陈星野坐在床边,把女儿搂进怀里。曦儿的体温很低,像揣着一块冰,哭声却烫得他心口发疼。他想起三天前在恒星泪雨中看到的景象:苏洛的身体化作碎片,青紫色的血液溅在透明的舷窗上,而那颗本该空无一物的冷冻舱CX323,舱壁内侧竟刻着一行指甲印——是曦儿的小手留下的,歪歪扭扭地拼出“妈妈”两个字。
“不怕,爸爸在。”他脱下作战服裹住女儿,手指拂过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曦儿的头发很软,像苏洛,尤其是发尾微微卷曲的弧度,连洗发水的味道都一样——三百年前他在地球超市买的草莓味儿童洗护套装,苏洛总笑他买错了牌子。
曦儿的哭声渐渐小了,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皮肉:“爸爸,妈妈说恒星会哭!她说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抓住一颗就能许愿!可是我抓了好多颗……妈妈还是不回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细微的抽噎,“是不是因为我不乖?妈妈才不要我了?”
陈星野的喉咙像被悖论笔的星云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低头吻了吻女儿的发顶,那里还沾着昨天在空间站花园里摘下的向日葵花瓣。他想起苏洛的全息影像,想起她跪在空冷冻舱前无声的恸哭,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只有你能骗过祂”——这个“祂”,到底是熵主,还是他自己?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划破空间站的宁静。陈星野瞬间绷紧身体,把曦儿护在怀里,左手摸向枕头下的悖论笔——笔尖的星云闪烁着微弱的蓝光,那是能量充足的征兆。
“一级警报!检测到未知能量入侵!坐标:E-7区情感花园!”广播里传来老狗机械合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电流杂音,“重复,入侵者疑似……熵主残留碎片!”
熵主!陈星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三天前在恒星泪雨中,他明明亲眼看到熵主的青紫色核心被悖论笔的情感冲击波撕碎,那些碎片散落在宇宙中时,明明像被点燃的纸灰一样迅速湮灭……
“爸爸,星星在哭。”曦儿突然指向舷窗。陈星野猛地转头——窗外的星空本该是深邃的墨蓝,此刻却泛起诡异的淡紫色光晕。那些漂浮在空间站周围的恒星泪雨,本该是温暖的金黄色,现在却像被染色的玻璃珠,折射出青紫色的光纹,像极了苏洛被熵主触手侵蚀时眼底的颜色。
“待在这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陈星野把草莓发夹塞进曦儿手心,那是他刚才回房找到的,发夹边缘还沾着他的血迹——三天前为了保护曦儿,他的手背被熵主的碎片划伤。
“爸爸别走!”曦儿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作战服,“妈妈说过,你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陈星野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清晨,他吻别熟睡的曦儿,去参加火种计划的最终评审会,临走时苏洛笑着说“早点回来,曦儿要听你讲黑洞的故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们活着。
“爸爸一定会回来。”他掰开女儿的手指,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等爸爸把星星的眼泪擦干净,我们就去找妈妈,好不好?”
曦儿含泪点头,小手攥着草莓发夹,指节泛白。陈星野转身冲出房间,反手锁上门的瞬间,听见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爸爸,要是妈妈变成星星了……我能不能把发夹送给她?她说过,这是‘我们的星星’……”
走廊里的红光越来越刺眼。陈星野狂奔起来,悖论笔在掌心发烫。路过监控室时,他瞥见屏幕上的数据流——代表恒星泪雨的能量曲线正在剧烈波动,峰值己经突破了安全阈值的47%,而波动的频率……竟与人类哭泣时的脑电波完全一致!
“陈星野,你终于来了。”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站在情感花园的入口,液态金属构成的身体反射着红光,蓝色眼眸里的数据流乱成一团。她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金属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那是三天前对抗熵主时留下的伤。
“情况怎么样?”陈星野喘着气问,目光扫过花园。上百株向日葵倒在地上,金色花瓣被某种力量撕扯成碎片,地面上的泥土翻涌着,像有活物在地下蠕动。最中央的喷泉早己干涸,池底刻着的星图被染成青紫色,那些代表恒星的光点正一个个熄灭。
“能量源在地下三层。”零抬起右手,掌心投射出三维地图,“是苏洛的实验室。熵主的碎片正在重构她的记忆库,试图提取曦儿的定位信息。”
“苏洛的实验室?”陈星野愣住了,“方舟爆炸时,她的实验室不是己经被炸毁了吗?”
“物理层面被摧毁,但记忆数据通过量子纠缠传输到了这里。”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熵主……它在利用苏洛的记忆做诱饵,引诱你进入它的织网。”
地下三层的走廊比别处更冷。墙壁上的指示灯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苏洛常用的百合香水味,混合着金属锈蚀的气息。陈星野的脚步越来越沉,悖论笔的星云忽明忽暗——这是危险的征兆,说明周围的空间正在被熵主的意志扭曲。
“星星,你看,这是我们的星星。”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陈星野猛地停下脚步,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白大褂,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拿着一支马克笔,正在墙上画着什么。
苏洛!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三百年前的笑容,眼睛里映着实验室的灯光,像盛着两颗星星。“你看,我把曦儿的星座画下来了,等她病好了,我们就去天文台看真正的星星,好不好?”
陈星野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大脑。他想冲过去抱住她,想问她为什么要撒谎,想问她曦儿到底在哪里——但他的理智死死按住了冲动。他清楚地记得,苏洛的白大褂袖口有一道伤疤,是当年为了保护他被实验器材划伤的,而眼前这个“苏洛”,袖口光洁如新。
“熵主,你的演技还是这么差。”陈星野举起悖论笔,笔尖的星云爆发出刺眼的蓝光,“苏洛的伤疤在左手腕,不是右手。”
“苏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睛里浮现出青紫色的光纹,身体开始扭曲、膨胀,最后化作一个巨大的眼球,悬浮在走廊中央。眼球的虹膜上布满了苏洛的记忆碎片:她在实验室里写日记的样子,她抱着曦儿在向日葵花田奔跑的样子,她被熵主的触手撕裂时痛苦的样子……
“陈星野,你真以为能保护曦儿吗?”熵主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她的情感是宇宙中最纯净的‘观测坐标’,只要我吞噬了她,就能彻底掌控所有文明的情感熵值——到时候,你和苏洛的痛苦,都将成为我的养料!”
“闭嘴!”陈星野的悖论笔射出一道蓝光,击中眼球的虹膜。记忆碎片瞬间炸开,化作无数只青紫色的蝴蝶,扑向他的脸。他猛地闭上眼,却听见曦儿的哭声从蝴蝶群中传来:“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她说我是怪物!”
“曦儿!”陈星野的理智防线瞬间崩溃。他挥舞着悖论笔,试图打散蝴蝶群,却听见苏洛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星星,对不起,曦儿不是我们的女儿……她是熵主制造的克隆体,我一首在骗你……”
克隆体?陈星野的动作僵住了。他想起曦儿的体质,想起她能扰动熵主观测的能力,想起苏洛日记里那句“她的情感能骗过祂”——难道……
“爸爸,救我!”曦儿的哭声越来越近。陈星野睁开眼,看见一只最大的蝴蝶化作曦儿的模样,正被无数青紫色的触手缠绕着,向眼球的核心拖去。她的草莓发夹掉在地上,被触手碾碎成粉末。
“不——!”陈星野的悖论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冲向眼球的核心,沿途的记忆碎片被蓝光撕碎,露出里面狰狞的青紫色能量。他想起曦儿抱着他的脖子说“爸爸是英雄”,想起她把第一朵向日葵插在他的作战服口袋里,想起她睡着时嘴角的奶渍——这些记忆像滚烫的烙铁,烫穿了熵主的谎言。
“曦儿就是曦儿,无论她是谁,都是我的女儿!”
悖论笔的笔尖刺入眼球的核心,发出刺耳的尖啸。青紫色的能量像潮水般退去,眼球开始碎裂,露出里面的真相——那是一个透明的培养舱,舱内漂浮着一个与曦儿一模一样的女孩,她的额头上有一个青紫色的印记,像第三只眼睛。
“这才是熵主的‘完美观测体’。”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左臂己经修复好了,蓝色眼眸里的数据流恢复了正常,“真正的曦儿在恒星泪的中心,这个是熵主用苏洛的DNA克隆的诱饵。”
陈星野看着培养舱里的女孩,心脏像被冰水浇透。他想起曦儿的噩梦,想起她抓住他的手说“妈妈在星星海里哭”,突然明白了什么。
“恒星泪的能量波动……是真曦儿的情感在求救。”他握紧悖论笔,转身冲向电梯,“我们去救她!”
零跟在他身后,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熵主的主力应该在恒星泪中心,它故意放出克隆体,就是为了让你分心。”
“我知道。”陈星野按下电梯按钮,金属门缓缓打开,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能让曦儿再等下去——她己经等了三百年了。”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陈星野听见培养舱里的克隆体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极了曦儿第一次叫“爸爸”的语调。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知道,真正的曦儿正在某个地方等他,等他擦去恒星的眼泪,等他告诉她,妈妈从来没有不要她。
逃生舱驶出空间站时,陈星野才发现自己的手一首在抖。零在驾驶舱里设定坐标,雷烬的猩红机甲停靠在逃生舱旁边,骸骨链锯折射着恒星泪的光芒。
“坐标锁定:恒星内中心区域。”零的声音传来,“预计航行时间:47分钟。熵主的能量信号正在增强,推测它己经开始攻击真正的曦儿。”
陈星野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漂浮的恒星泪。那些金色的泪滴此刻像被点燃的蜡烛,表面泛着微弱的光,仔细看去,每一滴泪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光点——像极了曦儿画的星星。
“老狗发来消息。”雷烬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它破解了苏洛实验室的加密数据,找到一段音频。”
音频播放的瞬间,陈星野的呼吸停滞了。那是苏洛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有恒星爆炸的轰鸣声:“曦儿,听妈妈说,把这个发夹戴在身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摘下来……它会保护你……爸爸一定会来找你……他答应过你的,要带你看会下雨的星星……”
音频戛然而止。陈星野的眼泪滴在舷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他想起曦儿的草莓发夹,想起发夹内侧刻着的“CX323”,想起苏洛跪在空冷冻舱前的画面——原来从一开始,苏洛就在用生命传递信息:曦儿在恒星泪里,戴着草莓发夹,等他去救她。
“还有30分钟到达目标区域。”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检测到熵主的能量信号呈指数级增长,它正在吞噬恒星内的情感能量。”
陈星野擦干眼泪,握紧悖论笔。笔尖的星云此刻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蓝光与恒星内的金光交织在一起,映出他眼底的决绝。
“准备战斗。”他说,声音沙哑却坚定,“这一次,我们不只救曦儿,还要把熵主彻底撕碎——为了苏洛,为了所有被它吞噬的文明,也为了……不再有孩子在噩梦里哭着找妈妈。”
逃生舱冲破最后一层星云时,陈星野看见前方的恒星泪中心,有一颗最大的金色泪滴正在剧烈搏动,表面覆盖着青紫色的触须。泪滴的内部,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戴着草莓发夹,蜷缩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曦儿,爸爸来了。”
陈星野的声音在驾驶舱里回荡,悖论笔的星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照亮了通往恒星泪的路——那是用爱与痛苦铺成的路,是他必须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