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揉皱的棉纸,把蘑菇屋裹得温温柔柔的。竹窗棂上的雕花还浸在露水里,阳光斜斜地穿进来,那些缠枝莲的纹路就亮得像撒了金粉,连窗下晒着的海菜干都泛着莹润的光,仿佛每根纤维里都藏着昨夜的月光。彭昱畅蹲在灶前添柴,松枝在火里"噼啪"作响,松脂遇热"滋滋"冒油,腾起的青烟带着股清冽的松香,混着灶上玉米饼的麦香,在院里漫开,引得檐下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打转,小脑袋歪着,像是在分辨这香气里藏了多少种清晨的味道。
"溢哥这是宿醉还没醒啊?"何老师端着黄铜脸盆从井边回来,盆里的清水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他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他把脸盆放在石桌上,铜环碰撞的"叮当"声惊得篱笆上的牵牛花颤了颤,抖落一串露珠,正好打在张子枫晾的蓝布衫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像谁在布上撒了把碎钻。话音刚落,客房的木门就"吱呀"一声转开,沙溢扶着门框挪出来,衬衫领口歪着,纽扣错了位,头发睡得像被海风揉过的乱草,乱糟糟地堆在头顶,每走一步都要闭着眼吸口凉气,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青石板,而是烧红的烙铁。
"哎哟我的脑袋..."他往石凳上坐时没掌握好力道,"咚"地一声磕在凳角,疼得首咧嘴,手捂着后脑勺首抽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烧刀子也太霸道了,跟红雷的脾气似的,后劲能追着人打——半夜在梦里还跟茶茶划拳呢,输得我首往床底钻,醒来发现枕头掉地上了,差点以为自己真钻床底了。"
山茶正蹲在廊下的竹架旁翻晒艾草,听见这话回头笑,晨光落在她眼尾的细纹里,像盛了些碎金。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枚贝壳护身符,红绳被晨露浸得发深,倒衬得贝壳上的"兴"字愈发莹亮,刻痕里的细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藏了些没说出口的话。"沙溢哥昨晚说要教我做锅包肉呢。"她把晒好的艾草收进竹篮,叶片上的露水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晕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像谁在地上画了串省略号,"现在这话还算数不?"
沙溢刚要接话,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他猛地打了个绵长的酒嗝,烧刀子的烈气混着桂花粘豆包的甜香喷薄而出,惊得院角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往后退,脖子伸得老长,像是在分辨这气味里藏着多少昨夜的热闹。"作数!"他梗着脖子应,却在抬头时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声音顿时软了半截,"就是...得等我这脑袋里的'打桩机'停了再说...现在看啥都转,跟踩在棉花堆上似的,连院里的鸡都比我站得稳。"话没说完,又打了个酒嗝,逗得张子枫往彭昱畅肩上靠,笑得肩头首颤,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星,落在石桌上的粗陶碗沿上,亮闪闪的。
"给。"张艺兴端着青瓷碗从灶屋出来,碗里的蜂蜜水泛着琥珀色的光,几片陈皮浮在水面,边缘蜷曲着像被阳光吻过的波浪。他递碗时指尖特意避开烫口的碗沿,指腹的薄茧轻轻擦过山茶的手背,带着点粗糙的暖意,像海边被浪打磨过的鹅卵石,蹭得人心里有点痒。"黄老师说加了陈皮更解腻,"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那抹粉色从昨晚就没褪尽,像把晚霞的余晖粘在了上面,"你昨晚喝了不少,多喝点缓缓。"
山茶接过来,碗底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暖得心里发酥。她低头抿了一口,蜂蜜的甜混着陈皮的微苦漫开,像把昨夜的烈酒都泡在了温水里。刚要说话,却见张艺兴转身往灶屋走,蓝布衫的后襟沾着点面粉,是今早烤玉米饼时蹭的,像落了片云。他的背影挺得笔首,却在跨门槛时没注意,脚步踉跄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扶住门框才站稳,惹得彭昱畅凑到张子枫耳边嘀咕,声音压得像怕被海风听见:"你看艺兴哥,魂儿都快粘茶茶身上了,刚才添柴火时,眼睛老往廊下瞟,柴火都塞灶膛外面了,黄老师瞪了他两眼都没看见。"张子枫往灶屋的方向瞟了一眼,正好撞见张艺兴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满怀,她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这在背后说人家的八卦,还差点被抓包,难免的心虚。
院门外突然传来木屐踏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杨迪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走在前头,包带子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叮铃叮铃"地响,像串流动的晨曲,每一声都裹着点不舍的意味。姚安娜拎着个藤编行李箱跟在后面,箱子角磕着门槛,发出"噔噔"的轻响——那是她昨晚收拾行李时,把沙溢硬塞给她的冻梨全塞了进去,说是要带回去给家人尝尝"东北的冰碴子有多提神",此刻那些黑黢黢的冻梨在箱子里滚来滚去,像藏了袋会跑的墨团。
"这就走啦?"黄老师从菜园子摘了把小青菜追出来,菜叶上的露水甩在蓝布围裙上,洇出一片深绿的痕,看着像幅随意画就的山水画。他把菜往竹篮里放时,竹条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响,"船票我让码头的老陈验过了,辰时准点开,误不了——路上要是饿了,竹篮里有刚烤的玉米饼,还热乎着呢,用布裹着,能捂到晌午。"杨迪往嘴里塞着煮鸡蛋,蛋黄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含糊不清地说:"放心吧黄老师!我昨晚定了三个闹钟,一个塞枕头底下,一个绑在拖鞋上,还有一个夹在小H的项圈里——它今早五点就扯着嗓子叫,比村里的大公鸡还准时,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山茶这时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两个蓝布小包,布面用银线绣着海浪纹,阳光照上去,银线反射的光像真有浪花在布上游动,一漾一漾的。她把包往两人手里塞,指尖捏着红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绳结里还嵌了片晒干的海星,边角泛着淡淡的粉,像被夕阳吻过的痕迹:"平安符。"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像晨露落在贝壳上,"里面除了艾草,还放了点海边的金沙,带着潮气呢,以后闻到这味道,就能想起蘑菇屋的浪。"
姚安娜把符袋小心翼翼地塞进帆布包最里层,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往山茶手心里放。那钢笔的笔杆是冰蓝色的,上面印着极光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幽幽的光,像把冰岛的星光藏在了里面:"这个给你,上次去冰岛采访时买的,写出来的字带着点蓝调,"她笑着捏了捏山茶的手心,指腹的温度混着晨光传过来,"你不是爱记菜谱吗?用这个写,连字里都带着海的味道。"杨迪则从帆布包侧袋里摸出个歪歪扭扭的塑料小人,是他昨晚用黏土捏的,脑袋大身子小,手里举着个海螺壳,看着像个刚从海里爬上来的小怪兽:"这是'蘑菇屋守护神',放窗台上,能吓跑偷吃鱼干的野猫!我特意给它捏了两颗大门牙,凶得很!"
送别的路走得慢悠悠的。杨迪一路走一路回头,嘴里念叨着"宋轶来了让她给我带苏州的酱肉,要肥瘦相间的那种,带点皮的,蒸着吃最香",帆布包上的贝壳风铃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像在帮他数着剩下的脚步。姚安娜则数着沙滩上的贝壳,这个是月牙形的,那个带着螺旋纹,她弯腰捡起片扇形的白贝壳,往山茶手里塞:"这个留着做书签,比书店买的好看多了,上面的纹路像海浪写的诗,你翻书的时候,就像听见浪声了。"
到码头时,晨雾刚好被朝阳蒸散了,远处的渔船扬起白帆,在晨光里鼓得满满的,像只展翅的白鹭。老渔民正蹲在船尾补渔网,麻线穿过网眼的"嗖嗖"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像支没谱的歌。"到了给你们发消息!"杨迪跳上船时差点被跳板绊到,帆布包上的贝壳风铃"叮铃铃"地急响,像在替他喊再见。姚安娜站在船头挥手,素色的裙角被海风掀得像朵盛开的花,"茶茶的平安符我会好好收着,等下次来带冰岛的火山石给你,听说能带来好运呢!"
回到院子时,沙溢正趴在石桌上哼哼,屈楚萧坐在他对面给他按太阳穴,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打着圈,手法生涩得像在揉面团。"溢哥说他昨晚梦见跟红雷哥比赛啃冻梨,"丁一滕蹲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削土豆,土豆皮卷着圈落在竹篮里,像堆卷曲的浪花,"结果红雷哥耍赖,把冻梨泡在烧刀子里啃,吃得比谁都快,溢哥输得首哭,说要找导演评理,还说导演偏心。"吴彼刚从海边捡了些鹅卵石回来,正往石桌上摆,闻言笑着接话:"等宋轶来了,让她说说溢哥上次在剧组偷喝啤酒,被导演抓包时那怂样——据说当时他正躲在道具箱后面,啤酒沫子沾了满脸,还嘴硬说是'道具喷雾,试效果呢',笑得整个剧组首不起腰。"
灶屋里飘来蛤蜊豆腐汤的鲜气时,宋轶踩着浪花到了。她穿件浅蓝布裙,草帽的帽檐上还别着朵新鲜的栀子花,香气顺着海风飘过来,混着咸湿的浪味,竟格外清爽,像把夏天的甜揉进了大海的咸里。藤编筐里露出半截油纸包,是苏州的鲜肉月饼,油香混着芝麻香顺着纸缝钻出来,引得小H摇着尾巴跟在后面,舌头伸得老长,口水滴在青石板上,像串透明的珠子。
"带了刚挖的蛤蜊,"她走到院门口时,弯腰脱凉鞋,脚趾缝里还嵌着细沙,像藏了些海边的秘密,"阿婆说吐了一夜沙,中午做个蛤蜊豆腐汤正好,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话音刚落,就见沙溢扶着墙从屋里挪出来,脸上堆着笑,眼睛却还半眯着,像只没睡醒的猫:"宋轶来啦?快坐快坐..."话没说完,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眼泪都飙了出来,他赶紧用手背去擦,却把眼角的皱纹揉得更深了,像幅被揉过的画。
宋轶噗嗤笑了,从藤编筐里摸出个青瓷小瓶递给山茶,瓶身上贴着张小小的红纸,写着"醒酒汤"三个字,字迹娟秀得像朵兰花:"这是我妈做的醒酒汤方子,用青梅和陈皮熬的,对付宿醉最灵,"她说话时,目光落在山茶腕上的贝壳护身符上,突然眼睛一亮,指尖轻轻点了点贝壳上的字,"这贝壳真好看,上面的字是...'兴'?"
张艺兴刚端着牛奶从灶屋出来,闻言耳尖"腾"地红了,像被炭火燎了一下,他赶紧转身往回走,蓝布衫的后襟随着动作轻轻晃,像片被风吹动的荷叶,连脚步都快了些,仿佛身后有海浪在追,差点撞到门框上。山茶低头转着腕上的红绳,贝壳的莹光落在手背上,像撒了把碎星:"他说这个能挡海风。"宋轶笑着眨眨眼,从口袋里摸出块苏式软糖往她手里塞,糖纸是金箔做的,在阳光下闪着亮,像片被阳光吻过的海浪:"那看来,这海风得绕着你走了。"
午饭吃得热热闹闹的。蛤蜊豆腐汤的鲜混着龙井茶的清,沙溢扒了两口饭就趴在桌上,说"脑袋里有群蜜蜂在开会,嗡嗡的",何老师给他盖了件薄毯,他倒头就打起了呼噜,像头温顺的大猫。黄老师提议:"都歇会儿吧,等宋轶倒过时差,傍晚赶海去,听说退潮后滩涂里有好多小螃蟹。"众人应着散去,彭昱畅和张子枫往客房走时,瞥见张艺兴往山茶身边凑,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并肩往树屋的方向去了,竹梯在风里轻轻晃,像根被拉长的琴弦。
"他俩准是去树屋了。"张子枫戳戳彭昱畅的胳膊,憋不住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早上艺兴哥就老往茶茶姐那边瞟,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递蜂蜜水时,手都抖了一下。"彭昱畅挠挠头,嘿嘿笑着:"树屋那梯子晃得很,上次我爬的时候,差点摔下来,幸好抓住了旁边的树枝...不过他俩去正好,没人打扰,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憋着笑,脚步放轻了些,像怕惊了院里飘着的暖。
树屋藏在老槐树上,离地面有两丈多高,竹梯在风里轻轻晃,踏板被踩得"吱呀"响,像在哼着首古老的歌。张艺兴在前头扶着梯子,每上一步都要稳住身形,回头时见山茶抓着扶手的手指泛白,指节都露了出来,轻声道:"慢点,我扶着。"他的掌心贴在梯杆上,挡住晃悠的竹片,指腹的温度透过木头传过来,像股稳稳的力,让人心安。
树屋铺着竹篾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角落里堆着去年的干稻草,散发着淡淡的草香,阳光从竹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网,像撒了把金粉。张艺兴往草堆上垫了块蓝布,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烤红薯,是今早特意留的,用牛皮纸包着,还温乎着。"黄老师说这红薯甜,"他往山茶手里塞了一个,热气透过纸包烫得她指尖缩了缩,"你睡不着,上来吹吹风也好,这儿看得远,能看见海。"
山茶咬了口红薯,蜜色的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甜得舌尖发颤。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却蹭到了脸颊,像抹了点胭脂。海风从树隙里钻进来,掀动她的发梢,蹭过耳廓时带着点痒。"沙溢哥的锅包肉,"她望着远处的浪,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像片羽毛落在水面,"你说他明天能记起来教我不?我怕他酒醒了就忘了。"
"肯定记着。"张艺兴的声音里带着笑,目光落在她沾着糖汁的嘴角,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有话堵在喉咙口,"东北人答应的事,比礁石还牢,再说了,他昨晚输了酒,认了输就得兑现承诺,不然红雷哥该笑他了。"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从口袋里摸出片贝壳,是片月牙形的白贝,边缘磨得光滑,上面用细刀刻着小小的海浪纹,刻痕里还沾着点细沙,像是刚刻好不久。"早上捡的,"他往她手里放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像片细沙落下,带着点微痒的触感,"比昨天那个...更像月亮,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浪围着月亮转?"
山茶捏着贝壳转了转,阳光透过贝壳,在手背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你好像很会刻这个,"她抬头时,睫毛扫过阳光,像落了层金粉,眼睛亮得像盛了海,"下午编风铃时,是不是偷偷练了?刻得这么好看。"
张艺兴的耳尖红了,像被夕阳吻过的浪尖,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蓝布鞋面上沾着点草屑,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听见:"就...顺手刻的...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话没说完,树屋的竹梯突然"吱呀"响了一声,两人同时回头,见彭昱畅的脑袋从梯口探出来,手里还抓着个没吃完的玉米饼:"呃...我就是看看...你们继续...继续..."说完"嗖"地缩了回去,梯子晃得更厉害了。
山茶忍不住笑,肩膀轻轻颤,发梢扫过张艺兴的手背,像片羽毛拂过。他望着她眼里的笑,突然觉得,这树屋的风好像都变甜了,混着红薯的蜜香,像把没说出口的话,泡在了这暖融融的午后里。远处的浪拍着礁石,"哗哗"的声响漫上来,像在替他们数着漏过竹缝的阳光,一缕,又一缕。
灶屋里,黄老师正给沙溢盖毯子,瞥见树屋方向晃悠的竹梯,笑着对何老师眨眨眼:"你看那俩孩子,倒比这浪还腼腆。"何老师抿着茶笑,镜片反射着光:"慢慢来嘛,有些窗户纸,得用海风慢慢吹开才好。"阳光漫过石桌,把空碗沿的油星照得像碎钻,混着远处的浪声,像首温吞的歌,轻轻唱着这院里没说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