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曹金云跪倒的那一刻,被凝固成了永恒的琥珀。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令人窒息的惨白,以及爷爷那被白布覆盖的、冰冷的轮廓。
护士的窃窃私语,孙医生那欲言又止的叹息,走廊里其他病人好奇探出的脑袋……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无法在他的意识中激起一丝涟漪。
他缓缓地站起身,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走进了病房。
“孩子,你冷静点……”
一名护士试图上前阻拦,却被他那双空洞而赤红的眸子吓得后退了一步。那眼神,不像是活人的眼神,倒像是从九幽地狱爬出的恶鬼,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走到病床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掀开了那层薄薄的白布。
爷爷的脸,安详得就像睡着了一样。脸上还带着熟悉的皱纹,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他这个孙儿的牵挂。可那灰败的肤色,和那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却在无情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他走了。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真心爱他,关心他的人,走了。
“爷爷……”
曹金云的嘴唇蠕动着,发出蚊蚋般的呢喃。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去抚摸爷爷那粗糙而温暖的手掌。
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这股冰冷,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到病床前,死死地抱住了爷爷那早己冰冷的遗体,将脸深深地埋进爷爷的胸膛,发出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无尽的悔恨,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一幕幕往事,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切割着。
他想起,小时候,他被人欺负得鼻青脸肿地回家,爷爷总是一边心疼地为他擦药,一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笨拙地为他削着苹果。
他想起,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爷爷总是把那碗里仅有的几块肉,都夹到他的碗里,自己却笑着说,老了,吃不动荤腥了。
他想起,他考上大学那天,一辈子没掉过眼泪的爷爷,躲在屋子里,用那件最体面的旧衣服,偷偷地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曹家,出龙了……”
可是,这条“龙”,却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守护不了!
悔恨,很快便被一股更加狂暴的情绪所取代——愤怒!
他恨那些打伤他的恶霸!若不是他们,他不会耽误时间!
他恨这家冰冷无情的医院!若不是他们那狗屁的规定,爷爷不会被断药!
他更恨这个狗娘养的世界!为什么会如此不公?为什么会要让善良的人,承受如此的苦难?!
悔恨、悲愤、无力、绝望……
无数种极端的情绪,在他那早己脆弱不堪的心中疯狂地交织、碰撞、撕扯!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从他的脑海深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狠狠地搅动着他的脑浆。他的双眼,更是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鲜血从他的眼眶中流淌出来!
“啊!”
他痛苦地嘶吼着,死死地抱着爷爷的遗体,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地陷入了爷爷的旧衣衫之中。
他的精神,正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
就在他即将被这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甘霖,突然从他的眉心祖窍之中,悄然涌入!
这股气息,初始微弱,却在瞬间化作涓涓细流,顺着他体内的经脉,流遍西肢百骸。所过之处,白天被殴打留下的那些伤痛,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迅速抚平。那脑海中撕裂般的剧痛,也如同被温柔的清泉所洗涤,渐渐平息了下来。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病房内忙碌的护士和医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诡异的变化。
曹金云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眸子里,翻涌的疯狂与绝望,正在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而在他双眼的瞳孔深处,在无人能够察觉的角落,一抹比黄金更加璀璨、比星辰更加深邃的奇异金色光芒,一闪而逝!
恍惚之间,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看到,面前那个正在劝说他的护士身上,似乎飘浮着一行行极其细小的、由光芒组成的文字。
【姓名:王丽】
【职业:市第一人民医院-护士】
【近期遭遇:因男友劈腿而陷入痛苦,正考虑辞职……】
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旁边一脸愧疚的孙医生。
【姓名:孙建国】
【职业:市第一人民医院-主治医师】
【近期遭遇:女儿身患重病,急需一笔巨款……】
这……这是什么?
曹金云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能“看”到别人的信息?
就在他心神剧震,不知所措之际,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
“节哀。”
曹金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笼罩在黑色风衣中的神秘人,不知何时,己经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
正是白天救了他的那个神秘人!
黑衣人(龙叔)的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看不清样貌,但那股沉默如山的气息,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医护人员惊讶的目光,只是将手,轻轻地按在了曹金云的肩膀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爷子的后事,我会处理。”
“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