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倾泻着无尽的悲恸。
深夜的街道,霓虹灯的光晕被狂乱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化作一片片模糊而诡异的色块,映照在一道亡命狂奔的少年身影上。
曹金云!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入了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割到肺叶深处。湿透的单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冰冷的雨水混杂着白天滲出的血水,顺着裤管滴滴答答地落在积水的地面,晕开一小团转瞬即逝的淡红。
身体的剧痛,早己麻木。此刻,他那颗跳动的心脏,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用尽全力撞击着胸腔,发出绝望的嘶吼。
“快!再快一点!”
他在心中疯狂地咆哮着,双腿的肌肉早己酸痛到了极点,却依旧凭借着一股近乎自残的意志力,爆发出最后的潜能。
在他的怀中,被一层油布紧紧包裹着的是三千块钱。
三千块,皱巴巴的,带着各种人的体温和汗味,甚至还沾染着菜市场的鱼腥。这是他花了整整一天,跑遍了所有可能借钱的地方,说尽了好话,磨破了嘴皮,甚至……跪下磕头,才东拼西凑借来的救命钱!
这是爷爷的希望,是他曹金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后的希望!
“市第一人民医院……缴费截止……午夜十二点!”
护士那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远处那栋在黑夜中亮着惨白灯光的建筑,如同一个吞噬生命的巨兽,冷漠地矗立在那裡。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白天的那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再次在他脑海中划过。
阳光下,青梅竹马的沈依人,那个从小到大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女孩,被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围在巷子口。他想也沒想,便冲了上去。
然而,现实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巴掌。他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体,在那几个身強力壯的恶霸面前,脆弱得就像一根枯枝。
拳頭,如同雨点般落下。
他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蜷缩着身体,用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头颅。他能听见骨头被钝器击打时发出的闷响,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嘴角和额头流下,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废物!还学人英雄救美?”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穷鬼!”
“依人是你能碰的吗?滚远点!”
讥讽与嘲笑,伴随着拳打脚踢,狠狠地踩碎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他死死地咬着牙,没有求饶,只是用那双被打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施暴者,将他们的面孔,刻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一道沉默如山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他没有看清那人的样貌,只记得那人仅仅是抬了抬手,那几个前一秒还嚣张无限的恶霸,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黑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传来。
“还能走吗?”
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任何感情。
他挣扎着,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却只看到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眸子。随后,那人便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若不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他恐怕早己被打死在那个阴暗的巷子里!
然而,这场“英雄救美”的代价,却是致命的。他因此耽误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借钱时间!
“爷爷……等我!一定要等我!”
曹金云的眼眶赤红,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从脸颊滑落。他终于冲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那冰冷的大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一阵干呕。
他踉踉跄跄地冲向缴费窗口,将那包被雨水浸湿、皱成一团的油布,重重地拍在了柜台上,声音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嘶哑、破碎。
“缴……缴费!曹安……302病房的曹安!手术费!这里……这里是三千块!”
窗口后,那个睡眼惺忪的护士,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现在几点了?十二点零五分!早就过了最后的缴费时限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曹金云的脑海中炸响!
过了?怎么会……
他看着墙上那无情的指针,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不可能!求求你!求求你了!就差五分钟!钱我拿来了!你看!都在这里!求求你收下吧!”
他疯狂地撕开油布,将那些湿漉漉的钞票,一把一把地塞进窗口,语气中充满了卑微的哀求。他甚至想要跪下,只要能救爷爷的命,他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护士只是冷漠地将钱推了出来,脸上写满了厌恶与鄙夷,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救命钱,而是一堆垃圾。
“规定就是规定!过了时限,系统就自动锁定了!谁也没办法!你以为医院是你家开的?没钱就别来看病!”
“再说了,三千块?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点钱连今天的药费都不够!更别说手术了!”
“保安!保安!把这个人给我赶出去!影响我们工作了!”
冰冷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将他那点可怜的希望,砸得粉碎。
“不——!”
曹金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不再理会那个护士,转身就向着住院部的方向疯狂跑去。他的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302病房!
他冲到病房门口,还未推门,便看到几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爷爷的主治医生,孙医生。
“孙医生!钱!我拿来了!快!快给我爷爷做手术!”
曹金云一把抓住孙医生的胳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孙医生看着他那狼狈不堪、满脸血污的模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愧疚,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孩子……你来晚了。”
“我们……己经尽力了。”
他轻轻地拨开曹金云的手,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是医生面对死亡时惯有的那种麻木。
尽力了?来晚了?
曹金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僵硬地转过头,透过半开的病房门,他看到,病床周围的仪器,己经停止了工作,发出刺耳的长鸣。爷爷那张熟悉而慈祥的脸庞,此刻被一张洁白的布单所覆蓋。
几个护士,正在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东西。
其中一个护士,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孙医生说道:“孙主任,己经通知太平间了。对了,病人的药,从晚上十点就停了,因为……欠费。”
欠费……停药……
这西个字,如同西道最恶毒的雷霆,狠狠地劈进了曹金云的灵魂深处!
他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崩塌。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那片刺眼的、象征着死亡的洁白,以及那句冰冷到极点的“因为欠费”。
不是天意,不是命运,不是疾病……
而是因为,他穷!
因为他没能在那无情的时限之前,凑够那笔可笑的救命钱!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悔恨、悲愤与绝望的咆哮,从他的喉咙深处迸发而出,撕裂了医院深夜的寂静。
他跪倒在地,世界瞬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