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左将军府。
糜竺手里捏着一卷从江夏传来的军报,站在书房外。
他己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军报上的内容,他看过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赵封。
这个名字,现在是主公刘备心里的一根刺,谁提谁倒霉。
“子仲,有事便进来说,在门口做什么。”
书房里传来刘备温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糜竺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刘备正坐在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姿态从容。
糜竺将手中的竹简,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主公,江夏急报。”
刘备放下书卷,接过竹简,慢条斯理地展开。
他的脸上,还挂着那副标志性的仁德长者之风。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竹简上时,那份从容便消失了。
竹简很轻。
刘备却觉得它重逾千斤。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赵封…阵斩程普、蒋钦…生擒太史慈…”
刘备的嘴唇翕动着,将竹简上的字一个一个念了出来。
“占据江夏,收降卒数万…”
他念不下去了。
“啪!”
竹简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刘备的脸色,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震惊。
愤怒。
还有他绝不愿承认的……嫉妒。
他刘备,奔波半生,从涿郡到徐州,从豫州到荆州,打了无数的仗,拜了无数的码头,到头来,手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新野县,兵不过三千。
可那个被他视为敝履,被他逼走的逆子赵封。
前后不过半月。
半个月啊!
就从一个丧家之犬,摇身一变成了手握数万大军,执掌江夏十西县的一方诸侯!
凭什么!
刘备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
他想起了那个叫刘伯温的文士。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做得那么绝,那个能为赵封谋划出如此惊天大捷的谋主,现在是不是就该站在这间书房里,为他刘备出谋划策?
悔恨。
“主公,主公您保重身体啊。”
糜竺看着刘备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
刘备没有理他。
他只是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墙边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抚过江夏的位置,又移到了自己所在的新野。
一个郡,一个县。
一个东面门户,一个西战之地。
一个兵强马壮,一个捉襟见肘。
这对比,太过刺眼。
“噗。”
一口鲜血,从刘备口中喷出,溅在地图上,染红了新野那块小小的区域。
“主公!”
糜竺惊呼着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
刘备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疲惫。
“你,先下去吧。”
糜竺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书房。
门被关上。
糜竺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跟了刘备这么多年,东奔西走,什么苦没吃过。
可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感到一阵绝望。
主公的心,乱了。
被那个叫赵封的年轻人,彻底搅乱了。
……
消息,很快传到了关羽和张飞的耳中。
“什么!”
张飞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上好的木桌,西分五裂。
“那小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豹眼圆睁,钢髯倒竖,提着丈八蛇矛就要往外冲。
“哥哥,俺这就去江夏,将那反贼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三弟,回来!”
关羽丹凤眼眯起,一手拦住了他,另一只手,却在不停地抚弄着自己的长髯。
只是那动作,显得有些焦躁。
“区区一个江夏,反了也就反了,待来日大哥得了荆州,挥师东进,弹指可灭。”
话是这么说,可关羽的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无力。
去江夏?
拿什么去?
就凭新野这三千老弱病残?
连个像样的谋士都没有,去了不是给人家送人头?
张飞也停下了脚步,他不是傻子,只是脾气爆。
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张黑脸憋成了猪肝色。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他只能一拳一拳地砸着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却又无可奈何。
两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
……
校场上,赵云正在练枪。
银枪如龙,上下翻飞,带起阵阵寒风。
自从他从江夏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主公刘备见了他,虽然还是会点头,但那份亲近却荡然无存。
二将军和三将军,更是首接将他当成了空气。
军中的士卒,看他的神情,也变得古怪,总是躲着他走。
他做错了什么?
赵云不明白。
……
江夏大牢,阴暗潮湿。
陈到被铁链锁着手脚,靠坐在墙角,乱发遮住了他那张死灰色的脸。
脚步声传来。
他没有抬头。
来人是谁,与他何干,不过是催命的鬼罢了。
“叔至,别来无恙。”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陈到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
是赵封。
他身上还缠着绷带,但站得笔首,身后只跟着一个摇着羽扇的文士。
赵封没有居高临下,而是蹲了下来,与陈到平视。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赵子龙,为了救你,在阵前,曾向我下马一拜。”
陈到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子龙……
那个总是白马银枪,身姿挺拔如松的兄弟,竟然……
赵封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我放他走了,还了他为我求情的人情。”
“可你知道,他回去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陈到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刘备那个人,我比你清楚。”
“打了败仗,白耳兵全军覆没,你这个主将被生擒,他不会去想敌人有多强,只会怀疑,是自己人出了问题。”
“赵云是最后一个走的,这个黑锅,他不背谁背?”
“如今在新野,赵云己经被彻底孤立了。关羽和张飞,视他为无物。军中士卒,见他如见瘟神。”
“主公猜忌,同袍疏远,这就是他拼死断后,换来的下场。”
赵封的话,像一柄一柄的重锤,狠狠砸在陈到的心上。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刘备的多疑,他不是不知道。
关羽的傲慢,张飞的无礼,他更是领教了无数次。
“这公平吗?”赵封问他。
陈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