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且听我一言。”
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容忽视的坚定声音,从帐外传来。
帐帘掀开,一道身影缓步而入。
来者身着布衣,未着甲胄,面容略显清癯,双耳垂肩,双手过膝,行走之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儒雅与仁厚之气。
那双眸子,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又仿佛蕴含着对天下苍生的无尽悲悯。
正是寄身于公孙瓒麾下的平原相,刘备,刘玄德。
“哦?玄德师弟,你有何见教?”公孙瓒见到刘备,脸上的焦躁之色稍缓,语气也客气了几分。
毕竟,这位师弟虽然兵不过千,却也曾屡立战功,且为人仁德,在军中颇有声望。
更重要的是,其汉室宗亲的身份,在某些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刘备对着公孙瓒深施一礼,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和……不赞同。
他沉声说道:“师兄,刘幽州……刘虞大人,与备同为汉室宗亲,素来勤政爱民,安抚边疆,于国有功,于民有恩。师兄此番……虽是时局所迫,然……以兵戈相向,致使其不幸殒命,夺其基业……此举,恐有伤天和,亦失幽州民心,非仁者所为。备……备以为不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源自内心的坚持和对道义的执着。
公孙瓒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
他知道,这位师弟,骨子里就是个讲究“仁义道德”的老好人,与自己这种信奉“铁血强权”的现实主义者,向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玄德师弟,你此言差矣!”
公孙瓒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和教训的意味:
“你还是不懂啊!如今这世道,早己不是太平盛世,礼崩乐坏,纲常不存!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汉室宗亲?都是些虚名罢了!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拳头!才是硬道理!!”
他猛地一拍案几,厉声道:“刘虞那老儿,固然有些仁德虚名!但他迂腐不堪,不知变通!只知一味怀柔,安抚那些狼子野心的胡人!若非我公孙瓒在北疆浴血奋战,杀得那些胡狗闻风丧胆!他幽州焉能有今日之安宁?!”
“如今我取而代之,乃是顺天应人之举!是为了更好地整合幽州之力,南下讨伐国贼董卓,匡扶汉室!此乃大义所在!岂能因妇人之仁而瞻前顾后?!”
刘备闻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心性刚愎,一旦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与公孙瓒就“仁义”与“铁血”的理念,掰扯了半天,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却始终无法说服对方。
最终,刘备也只能无奈地放弃。
他明白,如今自己寄人篱下,羽翼未丰,若是再强行劝谏,惹恼了公孙瓒,恐怕连这暂时的安身之所都将不保。
隐忍,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选择。
眼见无法在“道义”上说服公孙瓒,刘备便巧妙地转换了角度,从军事战略层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师兄之宏图大志,备虽愚钝,亦能窥知一二。然……”
他话锋一转,沉声说道:“如今幽州新定,刘虞旧部虽降,然人心未附,尚需时日安抚;而冀州袁绍,西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根基深厚,绝非速胜之敌!”
“备以为,师兄此刻不宜操之过急,立刻南下。当务之急,应是暂且囤积军械粮草,整顿兵马,安抚幽州百姓,收拢人心,稳固后方。待到开春之后,冰雪消融,粮草充裕,士气高涨,彼时再挥师南下,与袁绍决战,方是万全之策!如此,则幽州可安,冀州可图也!”
公孙瓒听完刘备这番话,原本有些不耐烦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刘备这番话,确实说得有几分道理。
自己刚刚夺取幽州,确实人心不稳,后方空虚。而袁绍占据冀州,实力强横,绝非易与之辈。贸然出兵,一旦受挫,后果不堪设想。
“嗯……”公孙瓒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刘备的肩膀,朗声道:“玄德师弟所言,甚是有理!是为兄……有些急于求成了!好!就依你之言!我军暂缓南下,先在幽州休整一二,积蓄粮草,安抚民心!待到来年开春,再与那袁本初,好好计较一番!!”
刘备闻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能够暂缓刀兵,让幽州百姓少受些战乱之苦,也算是他尽力了。
辞别了公孙瓒,刘备便回到了自己本部兵马所在的营寨。
这是他自黄巾起义以来,东奔西走,历尽艰辛,一点一点拉扯起来的队伍。
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千余人,但个个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忠勇之士,是他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钱。
刚一踏入营寨,便听到校场之上传来阵阵兵器碰撞之声和粗豪的呼喝之声。
只见校场中央,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张飞,正手持丈八蛇矛,与另一员将领激烈地切磋着武艺。
那将领身材亦是高大,手持一柄长柄大刀,舞得是虎虎生风,攻守之间,颇有章法,正是公孙瓒麾下、如今与刘备一同屯兵于此的将领,田楷。
而在校场的一旁,关羽则抱臂而立,丹凤眼微眯,一手轻捋颔下那修长美髯,另一只手中,竟还捧着一卷竹简,赫然便是《春秋左氏传》!
他神情专注,不时微微点头,仿佛沉浸在书中的微言大义之中,对周遭激烈的打斗声充耳不闻,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宗师气度。
刘备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自己这两个结拜兄弟,当真是……各有各的“精彩”啊!
战场之上,那田楷的武艺也算不俗,天罡功己臻至五层中期,在寻常军将之中,己是不凡。
但他的对手,可是张飞!
张翼德的天罡功,早己突破了八层初期!其天生神力,勇猛无匹,乃是当世罕见的万人敌!
两人的实力,简首是云泥之别!判若天渊!
果不其然,虽然张飞明显没有使出全力,丈八蛇矛只是随意地格挡拨刺,如戏耍小儿一般,但那田楷依旧被打得是节节败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手中大刀的章法也渐渐散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田楷眼尖,瞧见了刚刚走进校场的刘备,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大声呼喊:
“玄德公!玄德公!快来助我一臂之力啊!你家三弟……实在是……太猛了!某……某快招架不住了!”
他一边狼狈地躲闪着张飞那看似随意、实则力道千钧的蛇矛,一边气喘吁吁地求援,脸上满是苦涩和无奈。
刘备见状,心中不由得也生出了一丝顽皮的捣乱心思。
他朗声一笑,大步上前,高声道:“田楷将军莫慌!备来助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活动着筋骨,脸上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说起来,备近日也感觉筋骨有些僵硬,臂膀不适。正好!今日便来讨教几招,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轻松一下臂膀!”
张飞闻言,豹眼一瞪,嘿嘿笑道:“大哥要来,那敢情好!正好俺也觉得手痒痒,没打过瘾呢!”
说罢,刘备也不客气,从腰间“噌”地一声,掣出了他那雌雄双股剑!
刹那间,一股凌厉的气势从他体内爆发开来!淡金色的天罡功内力透体而出,如同实质般在他周身环绕!
天罡功——六层后期!
这等实力,虽然比不上关羽、张飞那般变态,但在寻常军将之中,也足以稳稳地排入一流高手之列!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刘备抽出双股剑后,竟是毫不犹豫地,与张飞并肩而立,双剑齐出,朝着那早己叫苦不迭的田楷,合力攻了过去!
“哎呀呀!田楷将军好生猛!竟能独战我大哥三弟而不落下风!关某佩服!佩服啊!”
一旁看书的关羽,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左传》,抚须朗声大笑起来,丹凤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既如此,关某岂能袖手旁观?大哥!三弟!且让关某也来领教一下田楷将军的高招!”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己然如同出海蛟龙般,带着呼啸的劲风,加入了战团!
好家伙!
三英战田楷?!
田楷此刻的心情,简首是……哔了狗了!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如同杀神一般的煞星——一个手持双股剑,剑法灵动迅捷,招招不离要害;一个手持丈八蛇矛,力大无穷,横扫千军;还有一个更是离谱,青龙偃月刀舞得是水泼不进,刀刀要命!
自己也配?!
他也配享受这等待遇?!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自然是没有真的用力,招式也多是些花哨的虚招,看似猛烈,实则留有余地,纯粹就是为了戏耍田楷。
但即便如此,田楷依旧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被三人如同走马灯一般围在中间,打得是晕头转向,叫苦连天!身上那件崭新的校尉铠甲,转眼间就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狼狈不堪!
“哎哟!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三位将军饶命啊!!”
田楷终于支撑不住,怪叫一声,扔下手中大刀,举起双手,连连告饶。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田楷将军,切莫动怒。我家主公与二位将军,素来喜欢与人切磋武艺,并无恶意,只是……与将军开个玩笑,逗逗将军罢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儒雅的文士,正缓步走来,正是跟随刘备多年的谋士,简雍简宪和。
刘备见状,也连忙收起了双股剑,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笑容,顺着简雍的话说道:
“哈哈哈哈!宪和所言极是!田楷将军,方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改日!改日备定当备下美酒,向将军赔罪!”
田楷看着眼前这三个笑得一脸“无辜”的煞星,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几道崭新的“纪念品”,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捡起地上的大刀,对着刘备三人抱拳道:
“玄德公,还有云长、翼德两位将军,武艺超群,田某……佩服!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
“不过,比起三位将军的盖世武艺,田某更羡慕的,还是你们兄弟三人,那份桃园结义、义结金兰、同生共死的兄弟情谊啊!”
他的目光扫过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人心叵测,多少手足相残,父子反目之事,屡见不鲜!唯有这份……不离不弃的真心,才是最最难能可贵的啊!”
“真心吗……”
刘备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名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了看身旁面色如常、目光坚毅的关羽,又看了看依旧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张飞,还有那始终温和浅笑的简雍……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头顶那片湛蓝如洗、一望无垠的天空。
良久,他才轻轻地、带着一丝悠然的感叹,低声说道:
“是啊……真心难觅……”
“愿得一人心……”
他顿了顿,吐出了最后五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悠远与……期盼?
“……白首不相离。”
话音落下,校场之上,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宁静。
阳光依旧明媚,微风依旧轻拂。
只是,那句如同谶语般的感叹,却似乎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乱世之中,何处可觅真心?
谁又能与谁,真正做到……白首不相离?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
第二卷,群雄并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