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司徒王允的府邸。
与董卓那奢华张扬的相国府或是皇宫的巍峨壮丽相比,王允的府邸显得颇为低调内敛。
青砖灰瓦,庭院深深,没有过多的雕梁画栋,却自有股历经风雨的沉稳气度。
今夜,这座素来清静的府邸却是灯火通明,一反常态。
王允亲自率领家仆,候于府门之外,神态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当那辆装饰华丽、由八匹骏马拉乘的温侯车驾缓缓驶来时,王允连忙上前,深深一揖:
“老夫王允,恭迎温侯大驾光临!!”
车帘掀开,吕布那魁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着紫金冠,一袭织锦长袍,虽未披甲,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依旧扑面而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
他目光淡然地扫了王允一眼,微微颔首:“王司徒客气了。”
迈步走下车驾,吕布随着王允步入府中。他略一打量,便看出这府邸虽然算不得奢靡,内部布置却颇为雅致,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清贵之气。
“温侯请!”王允亲自引路,将吕布请入正厅。
厅内早己摆开宴席。几案之上,菜肴琳琅满目,香气西溢。
吕布目光一扫,便落在正中那一大盘色泽红润、油光发亮、明显经过精心烹制的肉块上!
是牛肉!而且看那分量和部位,绝非寻常!
吕布心中微动。
要知道,自两汉以来,朝廷对耕牛的保护极为严格,律法明令禁止私宰耕牛。
牛肉在当时被视为极为宝贵的“珍馐”,只有在祭祀大典、国宴等极其特殊的场合,才会被端上皇帝或极少数顶级勋贵的餐桌。
寻常官员富户,若敢私自宰杀耕牛食用,一旦被发现,轻则罢官免职,重则可能身陷囹圄!就算是王允这等位列三公之人,按礼制,“诸侯无故不杀牛”,也不该如此轻易地将牛肉摆上家宴。
似是看出了吕布目光中的讶异,王允连忙笑着解释道:
“温侯有所不知,此牛肉并非老夫私宰。乃是不久前,城郊山地有耕牛失足跌落悬崖,当地官吏查验登记之后,方才允准分食。老夫侥幸分得一些,今日特意留下这最精华的部分,为温侯接风洗尘!”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将可能存在的“僭越礼法”之嫌,轻轻抹去。
吕布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允:
“王司徒乃国之柱石,位列三公,素来清正严谨。今日怎的想起,要特意设宴款待我吕布一介武夫了?”
王允连忙拱手,脸上堆满了谦卑而诚挚的笑容:
“温侯此言差矣!将军扫平西凉,威震寰宇,乃当世不二出的盖世英雄!老夫虽迂腐昏聩,不明军旅之事,然亦知将军乃国之栋梁,护国安民!今日略备薄宴,实乃老夫心向往之,欲一睹将军风采,聊表寸心罢了!”
他端起早己斟满美酒的酒爵,双手奉上:“老夫敬温侯一杯!祝将军武运昌隆,再建奇功!”
然而,吕布却摆了摆手,并未接过酒爵,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司徒美意,布心领了。然,布为追求武道极致,早己戒绝酒水,滴酒不沾!此誓从未破戒!还望司徒见谅。”
“哦?竟有此事?”王允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钦佩,“温侯为磨砺武艺,竟能有如此大毅力!真乃非常人也!是老夫唐突了!”
他从善如流地放下酒爵,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仿佛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
“既然温侯不饮酒,那……不知可愿尝试一下……奶?”
“奶?”
吕布闻言,那双睥睨天下的凤目之中,罕见地闪过一丝错愕。
他自然知道“奶”为何物。牛奶、马奶,在并州边境之外的匈奴、鲜卑等游牧民族部落里,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饮品,如同中原人的米汤一般。
但!在中原士大夫的观念里,饮用这些“腥膻之物”,向来被视为粗鄙不堪的“蛮夷习俗”!绝大多数自诩风雅的士人,对此都是嗤之以鼻,避之唯恐不及!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位高权重、代表着大汉正统礼仪的司徒王允,竟然会在自己的府邸,准备这种被视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呵呵……司徒大人,今日真是好兴致啊!”吕布饶有兴趣地看着王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某家出身并州北地,虽未曾亲口喝过牛奶,却也知晓那些胡人视若琼浆。牛奶……这玩意儿,好喝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不屑,还有一丝……跃跃欲试?
“温侯一尝便知。”王允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拍了拍手。
很快,一名侍女便端着一个温热的陶制小壶和一个精致的玉碗走了进来。
侍女小心翼翼地将壶中那乳白色的液体倒入碗中,一股不同于酒香、带着淡淡奶味气息的热气袅袅升起。
“温侯请。”王允做了个请的手势。
吕布看着碗中那乳白色的液体,犹豫了一下。他毕竟是汉人,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对这种“胡食”本能地有些排斥。但看着王允那诚恳中带着点期待的眼神,再加上心中那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罢了!尝尝又何妨!
他端起玉碗,先是轻轻闻了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烈的腥膻味。
于是,他浅浅地尝了一小口。
温热的、带着奇特奶香的液体滑入喉咙,口感醇厚而丝滑,竟意外地……非常不错!
那股温润的感觉,仿佛能抚平连日征战带来的疲惫和杀气,与烈酒的辛辣刺激截然不同,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吕布眼睛微微一亮!
随即,他不再犹豫,端起玉碗,“咕咚!咕咚!”几大口,便将碗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哈!”
他放下玉碗,抹了把嘴角残留的白色奶渍,脸上露出了极其满意和舒畅的表情,大声道:
“可以!非常可以!好喝!!”
他咂了咂嘴,有些惊奇地看向王允:“司徒府上这牛奶,似乎……与胡人那边的不同?竟没什么腥骚之气?”
王允抚须笑道:“此乃老夫命人反复尝试所得之法。需先将鲜奶以文火煮沸,撇去浮沫,再加入少许姜汁去腥,待其自然冷却至温热,方是最佳入口之时。热牛奶,比之生饮,滋味更佳,亦不易伤肠胃。”
“原来如此!司徒用心了!”吕布赞叹一句,对王允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
心情大好之下,吕布的食欲也彻底被激发开来!
他不再客气,一手抓起那烤得滋滋冒油、香气西溢的牛腿,另一只手则端着侍女再次添满的温牛奶,如同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起来!
炭火烤制的牛肉外焦里嫩,佐以西域传来的香料,滋味浓郁;温热的牛奶醇厚解腻,相得益彰!
一时间,大厅之内,只剩下吕布咀嚼吞咽的声音和偶尔发出的满足叹息。
王允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吕布狼吞虎咽的模样,眼中精光连闪,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他看似随意地端起自己的茶盏,呷了一口,然后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试探性地开口:
“温侯此番大胜归来,天子与相国皆是龙颜大悦。只是……听闻相国大人似乎又交予了将军一项……特殊的差遣?”
正抓着牛腿啃得满嘴流油的吕布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了王允一眼,毫不在意地说道:
“哦,司徒是说……挖坟那事儿?”
他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那等下作勾当,岂配由我吕奉先亲自动手?那活儿,某己交给军中裨将叶章去负责了。某家只需坐镇中军,统帅全局便可。”
叶章?
王允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心中暗喜!吕布果然对此事并不上心!甚至有些抵触!这就好办了!
王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免引起吕布警觉。他轻轻拍了拍手,对侍立在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下人会意,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几名身姿曼妙、衣着轻盈华丽的,如同随风摇曳的花朵般,款款步入了正厅。
她们云鬓高耸,明眸皓齿,腰肢纤细,体态婀娜,每一个都堪称绝色。
王允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着们,抬高了声音说道:
“此乃当朝温侯,吕布吕奉先将军!乃是扫平西凉、威震天下的盖世英雄!尔等还不速速献上最曼妙的舞姿,为温侯助兴?!”
“喏!”
们齐齐应诺,随即莲步轻移,水袖飞舞,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乐声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配合着她们柔美的舞姿,一时间,整个大厅都仿佛沉浸在一种香艳而旖旎的氛围之中。
正埋头苦干,享受着美食与牛奶的吕布,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舞动的倩影。
然而,就在目光掠过站在最中央、领舞的那位绝色女子时——
吕布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握着牛腿的手,停在了半空。
嘴角的油渍,似乎也忘了擦拭。
那双素来睥睨天下、桀骜不驯的凤目,此刻却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吸住一般,死死地、一眨不眨地,落在了那名的身上!
灯火之下,那女子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腰间系着流苏宫绦,身段玲珑有致,曲线曼妙动人。
她肌肤胜雪,肤若凝脂,仿佛吹弹可破;一双明眸皓齿,眼波流转之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楚楚可怜,又偏偏蕴含着一丝勾魂夺魄的妩媚风情。
她的舞姿,更是妙绝人寰!时而如弱柳扶风,楚楚动人;时而如惊鸿照影,翩若蛟龙!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魔力,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吕布,这位自诩戒绝酒色、心如铁石、只追求武道极致的无双猛将,此刻,看着眼前这位如同月宫仙子下凡尘般的绝色佳人……
眼神,竟不由自主地……痴了。
他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那颗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武者之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柔软而致命的东西,悄然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