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勉强穿透太行山谷常年弥漫的薄雾，懒洋洋地洒在简陋的营帐上。山风依旧带着凉意，拂过寨墙上猎猎作响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的，是新近统一的、更加狰狞的“黑山”图腾。
林车的住处，与其说是个帐篷，不如说是个依着山壁搭建的、稍微像样点的窝棚，与周围那些杂乱的士卒居所相比，也仅仅是多了那么一点不被打扰的清净。
小花端着一个粗陶食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把食盒放在那张用几块木板拼凑成的简陋桌子上，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米粥——能看到清晰米粒的那种，己经是如今山寨里难得的待遇了。还有两块硬邦邦的杂粮饼，以及……一个苹果。
那苹果孤零零地躺在碗边，个头不大，小花把它擦得很干净。但谁都知道，这年头的苹果，远不是什么珍果。品种未经改良，大多酸涩难咽，果肉也不脆爽，带着点粉糯的口感，也就比啃树皮强点有限。比起食用，更多是文人比喻高洁作为贡品使用。
林车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味道。小花记得几次送饭，他都会把苹果慢慢吃掉，所以她特意留了一个看起来品相最好的。她心里想着，林先生为村子做了那么多……虽然具体是啥，她也说不清，但结果总归是好的…自己也就能在这些小事上，稍微用点心思了。
林车恰好在这时醒来，或者说，他只是结束了某种形式的“待机”。他坐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食盒，在那颗并不的苹果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仿佛在录入某种数据。
“有劳。”他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
小花连忙摆手，脸上微红，趁机赶紧把村长交代的事儿说了：“林先生，刘裕村长托我跟您说，咱们现在人多，农具铁器损耗得厉害，可村子里……缺铁匠。原来的老铁匠童源死了以后，找了俩村里的长老暂且顶着，手艺差得很。打些锄头镰刀都费劲，更别说修补刀枪、打造甲片了。村长愁了好几天了，说找林先生问问。”
铁匠……基础工业单位，小安村农业发展的关键节点。林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脑海中，关于资源短板的数据又更新了一条。这个问题的优先级，需要根据接下来的战略目标重新评估。
小花见他应下，松了口气，正准备悄悄退出去，门口却传来一个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
是张燕。
换上了一身明显更精良合身的皮甲，边缘镶嵌着些许磨损但依旧锃亮的铁片，衬得他原本就魁梧的身形更加挺拔。他脸上依旧带着久经风霜的粗粝，但眼神却比以往沉稳了许多，眉宇间那股子悍匪的戾气，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名为城府的东西给遮盖住了，举手投足间，己经隐隐有了一方统帅的气度。
小花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虽然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当初张燕带兵围村时那副凶神恶煞、要屠村的模样，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但想起林先生在这里，她又壮起了几分胆子，大着胆子看着张燕，带着几分促狭地打趣道：“哎呀，这不是咱们张将军吗？真是英俊潇洒、帅气逼人……”她顿了顿，故意上下打量了张燕一番，撇撇嘴，“当初您带人来村子的时候，那架势……啧啧，我跟翠儿她们都吓得腿软了，还以为小命休矣。哪里想到，这才多久，将军您就变得……嗯，慈眉善目多了！”
张燕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阵哈哈大笑，带着点刻意的豪爽：“小花姑娘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不是……误会嘛！对，误会！如今大家都是自家人了，过去的就莫要再提！”
他目光扫过小花手里己经空了的食盒，又往帐篷里瞟了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倒是你，小花姑娘，天天往林先生这儿跑得这般勤快。莫不是对林先生有意？啧啧，林先生这福气，可真让咱老粗羡慕啊。”
“将军就会取笑人！”小花被他说得脸颊绯红，跺了跺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再理他，红着脸从他身边快步溜走了。
看着小花跑开的背影，张燕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郑重和深深的恭敬。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对着帐篷里的林车，深深地鞠了一躬，抱拳道：“林先生！”
“将军请。”林车伸了伸手，示意他进来。
张燕走进帐篷，在林车对面那张同样简陋的木凳上坐下，神色肃然，开门见山：“林先生，自整合黄龙军残部、继承大哥遗志后，咱们黑山军的声势，确实壮大了不少！如今我麾下，有于毒、眭固、白绕三位兄弟鼎力相助，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一身实力，也都到了天罡功五层中期的境界！”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始详细介绍这几位核心部将，语气中带着身为统帅的了然和自豪：
“于毒兄弟，心思缜密，以前就管着寨子里的营造修缮。咱们现在这几个新扩建的山寨能如此快地建起来，防御工事布置得井井有条，全靠他带着一批懂行的匠人日夜赶工，是个管后勤建设的好手！”
“眭固兄弟，那是山林里的地头蛇！太行山的地形他熟得不能再熟，追踪潜伏，布置陷阱，带着人马在山里转悠，保证让官军进来就找不着北！山地作战，他是头一把好手！”
“白绕兄弟，则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性子首，打起仗来勇往首前，从不惜力！最适合啃硬骨头，攻坚拔寨，少不了他这柄尖刀！”
介绍完这三位心腹大将，张燕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略微有些复杂：“还有之前承蒙先生‘指点’、如今也算尽心办事的张彪，虽然五层初期的实力比前三位略逊一筹，但人还算机灵，跑腿传信、打探些消息，倒也能独当一面了。”
林车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划过，脑海中快速构建着新的人力资源模型，评估着这些将领的忠诚度、能力边界以及潜在的利用价值，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张燕见林车不语，深吸一口气，脸上兴奋之色更浓，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林先生！河东的白波军首领，李乐、韩暹二位将军，最近派了使者过来！他们听闻咱们整合了黄龙军，声势大振，觉得跟着咱们有前途！己经明确表示，愿意率领他们麾下数万白波军前来投靠，共襄大举！”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车，期待着这位神机妙算的先生能为此感到振奋。
然而，林车依旧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张燕心中略感失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整合后的力量，语气也再次激昂起来：“先生您看，若能将咱们黑山本部、黄龙残部，再加上即将到来的白波军……这三股力量彻底捏合在一起！咱们麾下的总人口，怕不是能达到十五万，甚至二十万之众！乖乖！那场面得多大？能拉出来上阵厮杀的丁壮，我看，凑足八万之数，也绝非难事！还有马匹，咱们原有的加上和从各处搜罗、缴获的，也能有个近五千匹！这可就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底子了！这等实力，放眼整个冀州、并州，除了韩馥、袁绍、公孙瓒那些大军阀，谁还能是咱们的对手？！”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黑山军的旗帜插遍河北大地的景象。
但现实，很快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粮草。”林车不温不火地吐出两个字。
兴奋的潮水退去，焦虑重新占据了高地。张燕眉头紧锁，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忧虑：“不错……先生的眼光果然毒辣。人无粮不活，兵无粮不战啊！这么多人马汇集起来，吃饭，就成了天大的问题！现在还是大旱，地里指望不上，咱们原有的那点存粮，加上从小安村那边搜集来的，还有之前……缴获的那批……就算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满打满算，恐怕也只能支撑……一个多月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脸色难看：“一个月！先生！这还没算李乐、韩暹他们带过来的那几万张嗷嗷待哺的嘴！一旦断粮，别说打仗了，弟兄们自己就能先乱起来！”
帐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张燕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巨大的生存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焦躁地搓着手，目光紧紧地盯着林车，仿佛后者是能点石成金的神仙。
沉默了片刻，林车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张燕那张写满了渴望和野心的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轻轻地问道：
“将军可有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