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轩,想看星星吗?”
“星星?”
意识像是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强行拽出,伴随着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坠落感。
脑海深处似乎有冰冷的电子音断续闪过:“警告:记忆模块强制清除...权限校验失败...残留信标(左耳)......时空锚定异常:东汉末年...”
当林车猛地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低矮的茅草屋顶。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触感,鼻腔里充斥着干草和泥土的混合气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推一下鼻梁上本该存在的东西,却只摸到一片空。
视线有些模糊……他应该戴眼镜的。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但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与一种...底层代码般的冷静。
我是谁?
他能清晰地逻辑思考,甚至能在一瞬间估算出这间茅屋的结构承重和潜在漏雨点,但关于自身的一切——姓名、来历、目的,却是一片无法触及的空白。
左耳垂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他伸手摸去,指尖碰到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耳钉,冰冷坚硬,表面似乎有微不可查的、非此世应有的精密纹路。触碰的瞬间,一丝极微弱的、类似数据流过载的酥麻感一闪即逝。这东西……很重要。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醒啦?后生运气好!”门口传来声音,一个端着粗陶碗的老实猎户探进头来,看到他醒了,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掉河里冲到这儿,要不是俺打猎路过,你这条小命就交代给河神了。唉,这世道乱的,前阵子黄巾贼刚过去,也不知你是从哪儿逃难来的。对了,还没问你叫啥名字咧?”
猎户的问题,让林车再度检索那片空白的记忆。脑海深处,极其模糊地闪过八个字:
“林深见鹿,车行无痕……”
来源不明,含义不清,但“林”、“车”二字异常清晰,仿佛是某种基础设定。
几乎是本能地,他抬起头,看着猎户,声音有些干涩地吐出两个字:“……林车。”
“林车?”猎户念叨了一遍,嘿嘿一笑,“行,这名儿还挺顺溜!那就叫你林车吧!先喝碗热水暖暖。”
林车默默接过陶碗,没有温度的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林车...这便是他在此世的代号。
他在这个名为“小安村”的偏僻村落暂时安顿下来,猎户名叫王五,心地淳朴。仅仅三天,村民们对林车的看法,就从最初的警惕、同情,迅速变成了夹杂着敬畏和疏远的“怪异”。
他太安静,也太有本事了。
第一天,他指着村口那条年久失修的水渠某处,对正在议事的村长刘裕说:“这里结构应力异常,今日午后必有大雨,若不加固,恐会垮塌,淹没下游田地。”
刘裕将信将疑,毕竟晴空万里。但看着林车那双过于平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加上对方是外来者,不好怠慢,便派了几个年轻人去简单加固。
结果,午后果然天降瓢泼大雨,加固之处被冲刷得摇摇欲坠,险险保住了下游几亩薄田。若非提前加固,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天,有孩子在村后洼地玩耍,林车恰好路过,拦住他们:“此地湿度、温度适宜蛇类活动,根据地面痕迹……有大型蛇类出没迹象,危险。”孩子们不信,当晚就有村民目睹一条手臂粗的大蟒从洼地游过。
自此,村民们看林车的眼神都变了。他不再只是个失忆的可怜人,而是个能“预知”祸福的“异人”。虽然他解释那只是基于观察和逻辑推演,但在这普遍蒙昧的时代,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怪异”。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配上他用捡来的水晶碎片临时磨制的简陋“眼镜”,更添了几分神秘。
这天,林车在村口观察村民们整理的简陋“武备库”——那是用来防备野兽或流寇的农具和武器。长矛、砍刀、斧头,还有几张粗糙的弓。
他拿起一柄看起来还算锋利的伐木长斧,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地滑过斧刃,感受金属的质地和细微的瑕疵。然后,他用指关节轻轻敲击斧身的不同部位,侧耳倾听那沉闷的回响。
“内部存在疲劳裂纹,承受猛烈劈砍时,断裂概率超过70%。”他放下斧头,又拿起一把砍刀,随意挥了两下,“重心偏移,刃口锻打不均,韧性不足,易卷刃或脆断。”
他默默评估着,这些武器的质量……普遍存在严重问题。这不像是意外,更像是……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铁匠铺。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小安村永恒的背景音。林车缓步走到铁匠铺门口,灼热的空气夹杂着硫磺和煤烟味扑面而来。铁匠童源正赤膊挥舞着铁锤,汗水沿着他虬结的肌肉流淌,砸在烧红的铁块上,迸发出耀眼的火星。
铁匠旁边,一个约莫十三西岁、身形挺拔、眉宇间透着英气的少年正专注地拉着风箱,动作一丝不苟。他看到林车,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并未停下手中的活。
“这些武器,是你打的?”林车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打铁声。
童源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质量,有问题。”林车平静地陈述,“并非材料不足,而是工艺上……刻意留下了隐患。”
童源挥锤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陡然射出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林车:“外乡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拉风箱的少年也停了下来,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林车,虽然年纪不大,但站姿沉稳,隐隐透出一股不凡的气势。
“我只是陈述事实。”林车推了推简陋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迎着童源锐利的视线,“应力分布不均,多处存在脆断风险。以你的手艺,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是故意的。”
“你懂什么!”童源怒喝一声,声音沙哑,“铁料不好,打出来的东西自然差!你一个外乡来的书呆子,也配评论我的手艺?!”
“爹,”旁边的少年忽然开口,声音清朗,“这位先生或许只是好意提醒。最近铁料确实不好,许是有些疏漏。” 少年目光转向林车,微微点头,不卑不亢道:“家父童源,我是养子赵云。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从何而来?”
林车看了少年一眼,这个叫赵云的少年,眼神清澈,气质远超普通农家子弟。他心中微动,却没有回答来历问题,只是说:“林车。武器的好坏,关乎性命。”
童源的眼神阴沉地在林车和少年身上扫过,最终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再次抡起铁锤,叮当声显得格外用力,似乎在发泄着什么。
少年赵云对林车歉意地笑了笑,也重新坐下,继续拉动风箱,只是目光偶尔会瞟向林车,带着一丝探究。
林车没有再停留。童源的反应、赵云的维护,都证实了他的判断。铁匠在刻意打造劣质武器,并且在隐瞒。为什么?在这乱世边缘的小村庄,这批劣质武器,会用在何处?或者……是为谁准备的?
他将这个疑点,连同那个叫赵云的不凡少年,默默记下。
回到茅屋,他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即将暗淡的天空。
正值傍晚,天色却暗沉得异常。空气中的湿度在以反常的速度升高,风向也变得毫无规律。
他走到门口,闭上眼,超常的听力捕捉着远方的动静——并非风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高频且范围广阔的、如同亿万翅膀振动的嗡鸣,正通过空气和大地隐隐传来。空气里,弥漫起一丝让人心悸的腥躁气息。
几个看似无关的数据点在他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异常气象参数、生物活动异常频率、干旱后的雨季提供了孵化条件……
瞳孔骤然收缩!
蝗灾!而且,根据这惊人的先兆规模判断,这将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巨大蝗灾!
这个判断让林车瞬间行动起来。他对这个村子没有太多情感连接,但在他的逻辑判断中,维持现有环境的相对稳定,是当前最优解。尤其,任由一场可预见的灾难摧毁这里,不符合他潜意识里某种“守护”或者“修正”的底层指令。
他推开门,快步冲入暮色渐浓的村道,目标明确——村长刘裕的家。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啊?这天刚黑就……”刘裕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门开了,刘裕看见是林车,愣了一下,想起他白天的“神准”,态度好了些:“林先生?有事?”
“蝗灾!”林车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最迟明早!规模空前!立刻组织全村,准备应对!点火堆、敲响器、准备遮盖物!”
刘裕闻言,脸色大变:“蝗灾?林先生,你确定?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空气湿度、风向异常,远处传来大规模生物活动震动频率,所有参数都指向唯一结论。”
林车快速说道,“相信我的判断,就像相信白天的暴雨预警。晚一刻准备,损失就惨重一分!这场蝗灾,可能吞没我们的一切!”
看着林车如此笃定的神情,刘裕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犹豫。
毕竟,前几日的暴雨预警,林车可是准确地预言中了。难道这一次,他又要再次“显灵”?
刘裕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林车。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的出现蝗灾,而他们没有做好准备,那损失可就大了。
“好吧,林先生,我这就去通知大家!”刘裕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立刻叫醒家人,让他们去挨家挨户通知村民,做好防蝗准备。
整个小安村,原本己经陷入沉睡的村庄,再次忙碌了起来。村民们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听从了村长的命令,纷纷行动起来。
在这东汉末年,天子姓刘!刘姓那可是皇亲贵族,即便是没落了,身份上也高人一等。在这穷乡僻壤偏安一隅的小村子里,刘裕村长的权威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林车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因他的预警而变得混乱又忙碌的景象。村民们在刘裕和几个老人的组织下,开始分头行动,点燃湿柴草,搬运遮盖物,准备敲打用的盆盆罐罐……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建议进行。然而,他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远处。
铁匠铺。
与其他亮起灯火、人声嘈杂的屋子不同,铁匠铺那边依旧只有炉火微弱的光芒透出,隐约还能听到几下不紧不慢的打铁声。
童源,和他的养子赵云。
在这全村动员起来应对灭顶之灾的时刻,他们似乎……置身事外?
林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这个陌生的时代,似乎比他最初评估的,要复杂得多。而他自己,这个失去了过去,只剩下超常思维和满心困惑的“异数”,又将在这东汉末年的乱世一隅,走向何方?
左耳的耳钉,在夜风中,似乎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那感觉,像是一个遥远的、被遗忘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