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北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一丝疲惫的茫然,随即点了点头,声音嘶哑:“谢谢。” 他将刺痛的手指慢慢浸入温热微烫的盐水中,一阵强烈的刺痛感猛地袭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都绷紧了一瞬。但很快,那温热包裹的触感开始渗透进酸痛的肌肉和关节,带来一种奇异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舒缓感。
“嘶…真舒服…” 旁边传来张大柱的吸气声。他也学着撒北辰的样子,把一双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大手泡在另一个热水盆里,脸上露出憨厚又痛苦的表情,“这弹琴…比俺在家扛麻袋还费手啊!陈教员那眼神…啧啧,跟刀子似的!”
宿舍里气氛有些沉闷。其他几个去了声乐、舞蹈组测试的新兵也大多垂头丧气,显然结果并不理想。林雪薇独自坐在靠窗的床铺边,背对着众人,拿着一个小镜子仔细整理着自己的鬓角,动作依旧优雅。但从她微微绷紧的肩膀和刻意放轻的动作来看,显然在声乐组的表现也未必如她预想的那般完美。她偶尔会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一眼角落里默默泡手的撒北辰,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优越感,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没事的,北辰,”李晓芸蹲在撒北辰旁边,小声安慰道,“这才第一次嘛!陈教员要求是出了名的严格!我听说好多刚来的老兵弹琴都挨过他的训呢!你…你弹那个《小星星》,虽然…虽然有点慢,但音都是准的呀!比那个谁…” 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林雪薇的方向,压低声音,“比那个林雪薇强!张教员说她音准有点飘,气息也不稳,就靠嗓子亮撑着,基本功差得远呢!”
撒北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弧度。李晓芸的安慰很温暖,但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音准?那是前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灵魂的本能。但在这具身体上,在系统那“触键清晰”、“节奏稳定”的冰冷标尺下,他那点可怜的本能,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要的不是安慰,是力量!是能真正掌控这具身体、掌控那些黑白琴键的力量!
泡了十几分钟,手指的刺痛感缓解了不少,但那种深沉的酸胀和僵硬感依旧如影随形。撒北辰擦干手,靠在冰冷的床架上,闭上眼。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双臂、腰腹、手指…每一处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意识在昏沉的边缘徘徊,但系统面板上那可怜巴巴的【00:01:48】和【00:03:15】,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真正沉入休息。
不够!这点熟练度,这点“有效练习”,距离他需要的掌控力,差得太远太远!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中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取代!休息?不!身体的痛苦和极限,不过是熟练度道路上的燃料!他必须继续!必须压榨!必须在这痛苦的废墟上,一点一点,凿出通往“宗师”的道路!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抬起依旧酸胀的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半空。然后,食指,开始极其缓慢地、独立地屈伸!动作幅度微小,速度缓慢得如同慢镜头回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声响!每一次屈伸,都牵动着肌肉深处尚未平复的酸痛!
意识深处,【手指灵活性(基础)】的技能图标再次亮起!【有效练习时间】从【00:03:15】开始,艰难地跳动:【00:03:16… 00:03:17…】!
痛!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每一次微小的动作!但他眼神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他如同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在寂静的宿舍里,在众人或担忧、或不解、或嘲讽的目光中,开始了新一轮无声的、惨烈的自我锤炼!
时间在缓慢的屈伸和无声的痛苦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营区里传来晚饭的号角声。
“北辰,别练了!先去吃饭吧!” 张大柱看着撒北辰那近乎自虐般的举动,忍不住劝道,“手都那样了…”
撒北辰仿佛没听见。他的世界只剩下指尖那细微的动作和意识里那冰冷的数字。食指、中指、无名指…轮流屈伸。动作越来越慢,颤抖越来越剧烈,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紧绷的太阳穴滑落。
【00:04:02… 00:04:03…】
“撒北辰!” 门口传来王班长低沉严肃的声音。
撒北辰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口。王班长黝黑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通讯室!有你的电话!” 王班长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在寂静的宿舍里炸响!
电话?
撒北辰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谁会给他打电话?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刚刚踏入的军营?
下一秒,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撒贝宁!
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复杂情感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身体积压的疲惫和痛苦!是哥哥!那个在记忆中对他关怀备至、如同灯塔般存在的央视主持人哥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酸痛的腰背和手臂肌肉,带来一阵龇牙咧嘴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沾着汗渍的作训服领口,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眼神中的疲惫和偏执瞬间被一种急切的、近乎孩童般的期待所取代!
“是!班长!”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嘶哑中带着明显的颤抖。
王班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跟我来!”
撒北辰立刻跟上,脚步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完全无视了身后张大柱和李晓芸担忧的目光,以及林雪薇投来的、带着惊疑和审视的复杂眼神。
通讯室在营部办公楼的一楼角落。房间不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旧纸张的味道。墙壁刷着半截绿漆,一张老旧的木质办公桌,上面放着一部黑色的、带着转盘拨号的老式磁石电话机。唯一的窗户对着营区内部的道路,此刻天色己暗,窗外昏黄的路灯光线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王班长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听筒:“抓紧时间!只有五分钟!” 说完,他退后一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目光锐利地看着撒北辰,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军营的电话,尤其是新兵的电话,是需要旁听的。
撒北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手指因为刚才的练习和此刻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沉甸甸的黑色塑料听筒,一股细微的电流感仿佛顺着指尖窜了上来。
他拿起听筒,贴近耳边。听筒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嗡鸣声,还有遥远模糊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
“喂?” 他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嘶哑而显得异常干涩。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嗡鸣在持续。
就在撒北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怀疑是不是信号问题或者打错了的时候,一个熟悉到骨子里、带着磁性、温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清晰地、如同暖流般穿透了冰冷的听筒,瞬间包裹了他整个灵魂:
“小辰?”
是哥哥!真的是撒贝宁!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痛苦、挫败、迷茫…如同遭遇阳光的坚冰,瞬间开始融化、崩塌!一股难以遏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了过去。
“小辰?是你吗?听得到吗?” 撒贝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背景里隐约能听到车辆驶过的声音和模糊的人声,他似乎是在一个相对嘈杂的环境里,“信号不太好?你那边怎么样?刚进军营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撒北辰。那熟悉的、带着兄长独有关切的口吻,跨越了时空,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前世孤身打拼、猝死剪辑台的冰冷孤寂,与今生军营里承受的极限压力和挫败感,在这一声“小辰”面前,轰然决堤!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喉咙里那哽咽的冲动压了下去。手指因为用力握着听筒而指节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那嘶哑和压抑的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哥…是我。听得到。” 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门口王班长那如同雕塑般冷硬的侧影,还有这简陋冰冷的通讯室,声音低沉下去,“都…都好。习惯。没人欺负我。”
“声音怎么哑成这样?” 撒贝宁的听力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异样,声音里的关切更浓了,“是不是训练太苦了?嗓子不舒服?北方的冬天干冷,多喝热水,注意保暖!别硬撑着!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班长、跟领导说,别自己扛着,听到没?”
“嗯…听到了。” 撒北辰低声应着,眼眶的酸涩感更重了。哥哥的关心像羽毛,轻柔地拂过心头的伤口,却带来更深的刺痛和温暖交织的复杂感受。他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体能训练透支了身体,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练琴练到手指渗血,更不能说自己脑子里有个系统逼着他“爆肝”…他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艰难,都咽回肚子里。
“哥…你…你还好吗?”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声音依旧沙哑。
“我好得很!就是台里最近忙,几个大型晚会连轴转,脚不沾地。” 撒贝宁的声音带着一丝爽朗的笑意,似乎想冲淡弟弟那边的低沉气氛,“对了,小辰,跟你说个正事。”
他的语气认真起来:“我记得你入伍前跟我说过,对主持挺有兴趣?底子也还行?正好,台里下面一个新开的青年文化访谈类节目,《新锐对话》,正在筹备阶段,需要几个实习生,参与前期策划、现场执行甚至可能有机会上镜串场。我觉得…是个机会。”
撒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主持?央视?实习生?机会?!
前世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演播厅明亮的灯光,摄像机的镜头,掌控全场节奏的感觉…那曾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而现在,哥哥竟然首接把一个通向央视舞台的机会,递到了他的面前?!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握着听筒的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
“我知道你现在是文艺兵,部队有纪律,时间上可能不自由。” 撒贝宁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为他铺路搭桥的沉稳,“这个不急。我跟节目制片人打过招呼了,也侧面了解过,你们文工团新兵连集训期结束后,表现优秀的文艺兵,是有机会申请外出学习或者参与地方共建活动的,时间相对灵活。这个实习机会,我帮你暂时保留着。等你这边新兵连结束,站稳了脚跟,表现够好,能争取到机会,我再帮你具体安排!怎么样?”
撒北辰的脑子嗡嗡作响。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如同冰火两重天!央视的舞台!前世梦寐以求的起点!哥哥为他铺就的道路!但…新兵连结束?站稳脚跟?表现够好?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依旧隐隐作痛、包裹在湿毛巾下的手指。看向意识深处那可怜巴巴的【钢琴演奏(入门 0/100)】和【手指灵活性(入门 0/100)】。看向宿舍里那个棱角还不够锐利的“准豆腐块”军被。看向王班长那审视的目光和“赵阎王”冰冷的脸庞…
差距!巨大的差距!以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状态,这点可怜的熟练度,这点微末的掌控力,别说在文工团“表现够好”,就连最基本的队列、内务、专业测试都还在及格线上挣扎!他凭什么去争取那个央视的实习机会?凭什么踏上那个梦想的舞台?
一股冰冷的紧迫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比刚才练琴时的挫败感更甚!
“小辰?在听吗?” 撒贝宁的声音带着询问。
“在…在听,哥。” 撒北辰猛地回过神,声音艰涩,“谢谢哥…我…我知道了。我会…会努力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誓言般的重量。
“嗯!这才是我弟弟!” 撒贝宁的声音带着欣慰的笑意,“别有太大压力!部队是个大熔炉,更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好好干!我相信你!记住,嗓子不舒服就多喝水!有事一定打电话!时间快到了,我先挂了!保重!”
“哥…你也保重。” 撒北辰的声音低沉。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突兀地切断了那温暖的声音。听筒里只剩下空洞的电流嗡鸣。
撒北辰缓缓地、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将沉甸甸的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冰冷的塑料触感残留在他汗湿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