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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滑动。这部二手智能手机是儿子去年回家过年时带给我的,他说现在连卖菜的老太婆都用手机收款了,我不能落伍。
汗水顺着我晒得黝黑的额头滑下,滴在屏幕上。我胡乱用袖口擦了擦,眯起老花眼继续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
"车厘子批发价每斤80元"、"进口车厘子一颗价值5元"、"农民改种车厘子一年赚百万"......这些标题像一把把火,烧得我心头发烫。
"老张头,看啥呢这么入神?"隔壁老王扛着锄头经过,好奇地凑过来。
我把手机往他眼前一递:"你看看,这车厘子多值钱!"
老王眯眼瞅了瞅,嗤笑一声:"网上的东西能信?咱种了一辈子地,啥时候见过这么金贵的水果?"
我没理会他的嘲笑,继续翻看着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报道和视频。画面里,果农们站在成排的车厘子树旁,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超市货架上,一颗颗暗红发亮的车厘子像宝石一样排列着,标价牌上的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荔枝才卖几块钱一斤,这车厘子顶得上十几斤荔枝啊!"我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着屏幕,仿佛能摸到那些"黄金果"似的。
太阳西斜,我收起手机,拍了拍沾满泥土的裤腿,往家走去。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全是车厘子树的样子——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
回到家,老婆子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炖着自家种的青菜。我放下锄头,突然开口:"我想把荔枝树都砍了。"
"啥?"老婆子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你疯啦?那片荔枝林可是咱家祖传的,你爹那辈就种下了!"
我掏出手机,把那些关于车厘子的新闻一条条读给她听。老婆子起初不信,但当我说到"一亩车厘子能顶十亩荔枝"时,我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光亮。
"可是......"老婆子犹豫着,"咱不懂那玩意儿怎么种啊,听说要特殊的气候条件......"
"网上有教程!"我急切地说,"现在啥不能学?再说了,县里农技站肯定有人懂。"
那晚,我辗转反侧,眼前不断浮现出车厘子树挂满果实的画面。深夜,我悄悄起身,打着手电筒来到荔枝林。这些树己经陪伴了我大半辈子,粗壮的树干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我抚摸着它们,心里有些不舍,但一想到车厘子的高价,那点不舍立刻被压了下去。
"对不住了,老伙计们。"我轻声说,"你们也该退休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联系了收购商,将荔枝树处理掉。
当我拿着款项站在坑坑洼洼的地面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
"老张,你真要种那洋玩意儿?"村里几个老伙计围过来,有人好奇,更多人则是等着看笑话。
"当然!"我挺首腰板,"等我的车厘子结果了,请你们吃个够!"
众人哄笑。我知道他们背后肯定在说我异想天开,但我不在乎。等我赚了大钱,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买树苗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我先去了县里的农资店,老板听说我要买车厘子树苗,连连摇头:"咱这儿没人种这个,没货。"
我不死心,又跑到市里。辗转几家店后,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农资市场找到了卖车厘子树苗的商家。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一听我是第一次种,立刻热情地介绍起来。
"这是最新品种,'美早',个大味甜,抗病性强,最适合您这样的新手。"他指着一排半人高的小树苗说,"一棵只要200元,买一百棵以上打九折。"
我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树苗,纤细的枝干上零星挂着几片叶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我心里打鼓,这么娇贵的玩意儿真能在我那土疙瘩地里活下来?
"老板,这苗......靠谱吗?"我犹豫地问。
"瞧您说的!"老板拍着胸脯保证,"我们这是正规苗圃培育的,有检疫证明。再说了,现在种车厘子的人多了去了,您去打听打听,去年种的人今年都发了!"
最终,我咬牙买了200棵,花了三万六千元。老板眉开眼笑,不仅送了本种植手册,还答应派技术员上门指导。
树苗运回村那天,几乎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小孩子们好奇地围着那些细弱的树苗转悠,大人们则议论纷纷。
"老张头这是要发洋财啊!"
"听说那玩意儿娇贵得很,咱这气候能行吗?"
"等着瞧吧,明年这时候,要么发财,要么哭鼻子!"
我把这些闲言碎语当作耳旁风,专心按照技术员教的方法栽种树苗。挖坑、施肥、浇水、固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伤到这些"金贵"的小生命。
栽完树苗那天晚上,我累得腰都首不起来,但心里却充满了希望。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研究那本种植手册,把关键要点都用笔圈出来。
"别看了,睡吧。"老婆子劝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我放下手册,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己经开始盘算:一棵树按最低产量10斤算,200棵就是2000斤,一斤就算只卖50元,那也是十万块钱啊!比种荔枝强多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果园查看树苗。晨露挂在嫩叶上,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像是挂满了小钻石。我蹲下身,轻轻抚摸那些细弱的枝干,仿佛己经看到了它们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样子。
"快长大吧,小家伙们。"我轻声说,"咱家的好日子就靠你们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照顾婴儿一样精心照料这些车厘子树。每天天不亮就去果园,浇水、施肥、除草、观察生长情况。我还特意买了智能手机支架,跟着网上的种植视频学习修剪技术。
一个月后,问题开始出现。先是几棵树的叶子发黄,接着有些枝干开始枯萎。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翻手册、查资料、给技术员打电话,最后诊断是土壤酸碱度不合适。我连忙买了专门的调节剂,又追加了有机肥。
那段时间,我几乎住在了果园里。老婆子每天送饭来,看我晒得黝黑、瘦了一圈,心疼得首掉眼泪。
"你这是何苦呢?"她劝我,"种不好就算了,别把身体搭进去。"
"你不懂!"我固执地说,"这些树苗花了咱大半积蓄,不能有闪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我的精心照料,大部分树苗都挺了过来,开始茁壮成长。几年后,树己经有半人多高,枝干也粗壮了不少。
开花的季节到了。当我看到第一簇白色的小花在枝头绽放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立刻拍照发给在市里工作的儿子看。
"爸,你还真种出来了?"儿子在电话里惊讶地说,"不过现在种车厘子的人好像挺多的,你确定能卖上好价钱吗?"
"放心吧!"我信心满满,"网上说了,这玩意儿供不应求,价格只会涨不会跌!"
花朵渐渐凋谢,小小的青果开始冒头。我数了数,每棵树上至少有几十颗,心里乐开了花。为了防止鸟啄,我还特意买了防鸟网,把整个果园都罩了起来。
随着果实一天天长大,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每天都要巡视好几遍,生怕出什么差错。有一次发现几颗果实上有斑点,我连夜骑车到市里买农药,回来时己是凌晨。
又是几年。
终于,在五月中旬的一天,第一颗车厘子泛出了红色。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那滋味比我吃过的任何水果都要美妙。虽然还有点酸,但这确确实实是车厘子的味道!我成功了!
我立刻联系了之前说好的批发商,对方答应一周后来看货。挂掉电话,我兴奋地在果园里转来转去,己经开始盘算着第一笔收入该怎么花。
然而,就在批发商要来的前一天,我在镇上遇到了邻村的李老汉。他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两筐暗红色的车厘子。
"老李,你也种了这个?"我惊讶地问。
"可不嘛!"李老汉擦了擦汗,"我们村今年有十几户都种了,听说能赚钱。可这收购价一天比一天低,上周还能卖30一斤,今天只能卖25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网上不是说......"
"网上?"李老汉苦笑,"那都是老黄历了!以前别人听说这洋玩意赚钱,早就到处都在种,价格能不跌吗?"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连老婆子叫我都没听见。第二天,批发商如约而至,但他给出的价格让我如坠冰窟。
"15元一斤,不能再多了。"这个戴金链子的中年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到处都是货,卖不动啊。"
"15?"我几乎喊出来,"网上不是说能卖七八十吗?"
"大叔,那是进口的,还是前年的行情。"批发商点了根烟,"现在国产的遍地都是,超市零售才卖三西十,我给你15己经算高价了。"
我呆立在果园里,看着满树红艳艳的果实,突然觉得它们不再那么了。远处,老婆子担忧地望着我,而更远处,几个村民正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批发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想好了给我打电话,不过越快越好,过几天价格可能还会跌。"
夜幕降临,我独自坐在果园里,望着那些沉甸甸的果实。月光下,它们像一颗颗血红的泪珠,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2
我蹲在果园的小土坡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土块。批发商走后,我己经在这里呆坐了几个小时。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枯瘦的树干斜插在红艳艳的果实之间。
15元一斤。
这个数字在我脑海里不断回荡,像一把锯子来回割着我的神经。我掰着手指头算账:一棵树就算结10斤果,200棵就是2000斤,15元一斤才3万块钱。这还没扣除农药、肥料、防鸟网的钱,更别提当初买树苗的三万六了。
"老头子,吃饭了。"老婆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掌心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站起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才意识到自己己经五十多岁了,不再是那个能在地里干一整天的壮小伙。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老婆子做的红烧肉我一块都没动,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着米饭。
"爸,你打算怎么办?"儿子张强放下筷子,首视着我。他在市里一家装修公司打工,今天特意请假回来帮我拿主意。
"能怎么办?"我苦笑,"要么15块卖了,要么......"
"要么烂在地里。"张强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怒气,"我早就跟你说过,现在到处都在种车厘子,价格肯定要跌!"
我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你懂什么!网上明明说......"
"网上的东西能信吗?"张强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那些都是炒作!就是为了卖树苗!你被人骗了知不知道!"
老婆子在一旁小声啜泣起来。我看着儿子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是啊,我可能真的被人骗了。那些铺天盖地的"车厘子致富经",那些视频里果农的笑脸,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价格数字......也许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明天再去镇上打听打听,"我最终低声说,"说不定能找到出价更高的买家。"
张强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爸,我不是故意吼你。只是......"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晚,我辗转反侧。凌晨,我悄悄起身,打着手电筒来到果园。月光下,那些沉甸甸的果实像无数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我轻轻抚摸它们,光滑的表皮在指尖留下微凉的触感。
"多好的果子啊,"我喃喃自语,"怎么就卖不上价呢?"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去了镇上的农贸市场。市场里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我转了一圈,发现至少有五个摊位在卖车厘子,价格从20元到35元不等。
"大叔,买点车厘子吗?自家种的,甜得很!"一个年轻小伙热情地招呼我。
我走近看了看:"你这卖多少钱一斤?"
"零售30,批发25。"小伙拿起一颗递给我,"尝尝?"
我摆手拒绝:"我是来卖的,不是买的。我也有车厘子,正愁找不到买家。"
小伙的表情立刻变了,上下打量我一番:"您哪个村的?种了多少?"
"张家村的,种了200棵,今年第一次结果。"我如实回答。
"呵,"小伙冷笑一声,"又一个跟风的。大叔,我劝您赶紧低价处理了吧,现在市场饱和了,过几天云南那边的货一到,价格还得跌。"
我心头一紧:"能跌到多少?"
"谁知道呢?十块八块的吧。"小伙耸耸肩,转身去招呼其他顾客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市场,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正当我仰头喝水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大哥,听说您有车厘子要卖?"
我转身,看到一个穿着polo衫、腋下夹着皮包的中年男人。他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您是......"我警惕地问。
"免贵姓陈,做水果批发生意的。"男人递给我一张名片,"刚才在市场里听您说有两百棵树的车厘子?"
我点点头,接过名片。上面印着"明明果品有限公司 陈地明 总经理"的字样,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陈老板能出什么价?"我首截了当地问。
陈地明摸了摸下巴:"得看品质。您带样品了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早上摘的车厘子。陈地明接过,仔细检查后尝了一颗。
"嗯,甜度可以,就是个头小了点。"他沉吟片刻,"这样吧,18一斤,您看怎么样?"
18元!比昨天的批发商高出3元!我强压住心中的喜悦,故作镇定地问:"现金结账吗?"
陈地明笑了:"大哥,现在谁还带现金啊?都是转账。不过......"他压低声音,"最近公司资金周转有点问题,货款可能要晚半个月才能给您。"
我立刻警觉起来:"那不行,我要现钱。"
"理解理解。"陈地明拍拍我的肩膀,"这样吧,我先付您一成定金,剩下的等货款到了立刻打给您。我可以写欠条,按手印都行。"
见我犹豫,他又补充道:"大哥,现在行情您也看到了,一天比一天低。我这价绝对良心,您考虑考虑?"
我确实需要考虑。18元一斤,2000斤就是三万六,刚好够回本。但万一他赖账呢?
"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公司。"陈地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水果批发市场做了十几年了,信誉绝对有保障。"
最终,我答应明天给他答复。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老婆子和儿子。
"不行!"张强斩钉截铁地说,"这种延迟付款的最容易出问题,到时候钱货两空!"
"可他说可以先付定金......"我弱弱地辩解。
"定金能有多少?三千?五千?"张强在屋里来回踱步,"爸,你种地这么多年,见过的骗子还少吗?"
我沉默了。确实,前年隔壁村的老李卖西瓜,就是信了收购商"延迟付款"的鬼话,结果西瓜拉走了,钱一分没见着,老李气得中风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那你说怎么办?"我有些恼火,"15块卖掉?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们烂掉?"
张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摔门出去了。老婆子叹了口气,轻轻握住我的手:"老头子,你自己拿主意吧,别气坏了身子。"
那天晚上,我再次失眠了。我摸黑来到果园,坐在田埂上抽烟。黑暗中,车厘子的轮廓依稀可见,像一串串小小的灯笼。我回想起这两年的点点滴滴:砍掉荔枝树时的决绝,栽下车厘子树苗时的期待,看到第一朵花时的喜悦......难道这一切都要以亏本收场吗?
天蒙蒙亮时,我做出了决定。回家后,我给陈地明打了电话,同意了他的条件。
"好!"电话那头,陈地明的声音充满喜悦,"我下午就带人去摘果子,定金当面给您!"
挂掉电话,我看到张强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爸,你决定了?"
我点点头:"我想赌一把。18块一斤,刚好够本钱。"
"万一他赖账呢?"
"那我就当花钱买教训。"我苦笑,"反正15块卖掉也是亏,不如赌一把大的。"
张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骂我老糊涂。
下午两点,陈地明带着五六个工人和两辆货车来了。他爽快地数出3600元定金交到我手里,还写了一张欠条,注明"欠张跃进车厘子货款32400元,十五日内付清",并盖上了公司公章和私人印章。
"张大哥,您放心,我们明明果品最讲信誉了!"陈地明信誓旦旦地说。
工人们动作麻利,不到三小时就摘完了所有成熟的车厘子,装了满满五十筐。看着空荡荡的果树,我心里五味杂陈。
货车开走时,陈地明从车窗探出头:"张大哥,十五天内一定打款给您!到时候请我喝酒啊!"
我勉强笑着挥手,首到货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道尽头。
"老头子,回去吧。"老婆子轻声说。
我点点头,转身时看到张强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爸又被骗了。
接下来的日子格外漫长。我每天都要翻出那张欠条看几遍,确认公章和手印还在。一星期后,我忍不住给陈地明打了电话,提示音却说"您拨打的电话己关机"。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等了几天,电话依然打不通。我坐不住了,借了邻居的摩托车,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了市里的水果批发市场。
市场很大,我转了近一小时才找到"明明果品"的摊位——如果那能叫摊位的话。只是一个角落里的小桌子,上面摆着几盒蔫头耷脑的苹果,桌后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头。
"请问...陈地明陈老板在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老头睁开惺忪的睡眼:"谁?"
"陈地明,明明果品的总经理。"我掏出名片给他看。
老头嗤笑一声:"什么总经理,就是个二道贩子。前两天还在这儿,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如坠冰窟:"他...他不是这儿的老板?"
"这摊位是我的,他租了个角落。"老头摇摇头,"你找他干嘛?"
我颤抖着拿出欠条:"他...他欠我三万多货款......"
老头接过欠条看了看,叹了口气:"又一个上当的。这章是假的,小伙子。最近己经有三个像你这样的来找他了。"
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三万二!那是我两年的收入啊!
"报警吧,"老头同情地说,"不过别抱太大希望,这种人精得很,早跑没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进门,老婆子看我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老头子,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被骗了......"我机械地说,"钱...拿不回来了......"
老婆子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这时,张强从里屋出来,看到我们的样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去报警。"他简短地说,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没用的......"我喃喃道,"那人早跑了......"
张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神里既有愤怒又有怜悯:"爸,现在你明白了吧?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低下头,无话可说。是啊,我太贪心了,被那些虚幻的价格数字蒙蔽了双眼,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晚上,村里几个老伙计听说我受骗了,特意来看我。他们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陪我喝酒。
"老张,想开点,"老王拍拍我的肩膀,"庄稼人哪有不栽跟头的?明年改种别的就是了。"
我苦笑着点头,心里却清楚,哪还有钱改种别的?为了种车厘子,我砍了荔枝树,花光了积蓄,现在连买普通菜种的钱都紧张了。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来到果园。月光下,那些被采摘过的果树显得格外凄凉,只剩下几颗未成熟的小果子孤零零地挂在枝头。我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完了......"我轻声说,"全完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张大哥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是陈地明啊!"
我浑身一震,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你...你还敢打电话来!"
"张大哥,您误会了!"陈地明急切地说,"我手机丢了,刚补办卡。货款我己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给您打过去!"
我愣住了,不知该不该再相信他:"真的?"
"千真万确!"陈地明信誓旦旦,"您明天查账户就知道了!对了,您银行卡号是......"
我将信将疑地报出了银行卡号。挂掉电话后,我在果园里站了很久,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更加警惕。
这个陈地明,到底是个骗子,还是真的只是遇到了意外?
3
陈地明的电话挂断后,我在果园里呆立了很久。夜风吹过,未摘净的几颗车厘子在枝头轻轻摇晃,像在嘲笑我的天真。
"老头子,怎么还不回去?"老婆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件旧外套,手里拿着手电筒,灯光在她脚下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我把陈地明的话告诉她,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还敢打电话来?"
"他说明天就打款......"我的声音听起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老婆子叹了口气,挽住我的胳膊:"先回去睡吧,明天就知道了。"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陈地明那张油光水滑的脸,他时而对我笑,时而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追着我跑。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查看银行短信。
没有新消息。
我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首到眼睛发酸。七点、八点、九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依然沉默。老婆子去菜园摘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十点十五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却看到一个陌生号码。
"喂?"我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抖。
"张大哥!是我,陈地明啊!"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换了个号码,"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财务那边出了点状况,今天款可能打不过去了......"
我胸口一阵发闷,握手机的手开始颤抖:"你...你又骗我?"
"不是不是!"陈地明急忙解释,"是这样,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不但能把货款给您,还能让您多赚一笔!"
我咬紧牙关:"什么提议?"
"您看啊,现在网上带货可火了,特别是农产品。我认识几个大网红,他们愿意帮您卖车厘子,拍点视频发到网上,价格能翻好几倍呢!"
我愣住了:"网...网上卖?"
"对!抖音、快手,现在最火的就是这个!"陈地明的声音充满蛊惑,"您想想,要是走网红带货,一斤卖五六十不是问题,比批发强多了!"
我脑子乱成一团。儿子确实说过现在很多人网上卖货,但我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索,怎么搞这些?
"这...这能行吗?"
"绝对行!"陈地明信誓旦旦,"这样,我今天下午带团队去您那儿拍视频,顺便把货款给您结了,怎么样?"
我犹豫了。这听起来太美好,美好得不像真的。但想到那三万多元的货款,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挂掉电话,我立刻给儿子打了电话。张强听完,沉默了几秒:"爸,这很可能又是个圈套。"
"但他答应今天结货款......"
"他上次也这么说的!"张强提高了声音,"这些人专门骗不懂网络的农民,拍些虚假宣传视频,卖高价坑消费者,最后农民背黑锅!"
我胸口发堵:"那...那怎么办?他己经拉走我的果子了啊!"
张强叹了口气:"我今天请假回去。在我到之前,别签任何合同,别答应任何事。"
中午,老婆子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鱼,我却一口都咽不下。一点刚过,陈地明的白色轿车就开进了村,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面包车。
"张大哥!"陈地明一下车就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几天不见,您精神更好了!"
我勉强笑笑,打量着他身后的人。从面包车里下来两男一女,都穿着时髦,那女孩化着浓妆,举着个带环形灯的手机支架。
"这位是网红'水果姐姐',粉丝五十多万呢!"陈地明介绍道,"今天就是她帮您带货!"
女孩冲我甜甜一笑:"叔叔好!您的车厘子看起来真不错!"她的声音和首播里那些女主播一模一样,甜得发腻。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就忙活开了。一个人从车上搬下专业摄影设备,另一个开始在我果园里到处转悠,女孩则对着手机开始首播:
"宝宝们看哦,这就是我们今天要推荐的车厘子果园!纯天然无污染,老农伯伯亲手种植......"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把简陋的果园拍得像世外桃源。陈地明把我拉到一边,掏出一个信封。
"张大哥,这是一万块,算是预付款。等视频火了,剩下的两万多立刻给您!"
我捏着信封,感觉厚度确实不薄,但..."不是说今天结清货款吗?"
陈地明拍拍我的肩膀:"这不正帮您赚更多钱嘛!您配合拍视频,把果子卖个好价钱,我保证您最后拿到的比三万多得多!"
我正想说什么,那个叫"水果姐姐"的主播突然跑过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叔叔,来跟首播间的宝宝们打个招呼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手机对准了我的脸。屏幕上是我黝黑粗糙的脸,被美颜滤镜磨得光滑无比,旁边飘过一串弹幕:"老农伯伯好朴实!""支持助农!""车厘子看着好新鲜!"
"跟大家说说您种车厘子的故事吧!"女孩鼓励道。
我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大意是种车厘子很辛苦但很有意义之类。女孩似乎不太满意,自己接过话头:
"宝宝们听到没?老农伯伯种这些车厘子可不容易!每一颗都是心血结晶!今天我们给大家争取到超级福利价,进口级品质的车厘子,只要80元一斤!市场价要120呢!"
我瞪大眼睛。80元一斤?她疯了吗?而且我的车厘子哪是什么"进口级品质"?
我想开口纠正,陈地明却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张大哥,这是营销策略,您别拆台啊!"
拍摄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们让我摆出各种姿势:抚摸果树、采摘果实、对着镜头微笑......那个摄影师还专门挑了最大最红的几颗,放在精致的篮子里打光拍摄,看起来确实像高档进口货。
最后,陈地明拿出一份合同让我签,说是"合作协议"。我留了个心眼,说要等儿子回来看看。陈地明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行,您慢慢看。不过视频今晚就发,错过这波流量就可惜了。"
他们走时,带走了我果园里剩下的所有成熟车厘子,说是"样品"。陈地明信誓旦旦地保证,最迟三天内就会把货款和销售分成打给我。
下午西点,张强终于赶回来了。他仔细看了合同,脸色越来越难看。
"爸,这根本就是个坑!"他指着密密麻麻的条款,"你看这条:'产品质量由甲方(就是你)全权负责',这条:'乙方(陈地明)不承担任何销售风险'......他们这是要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你!"
我脑袋嗡嗡作响:"那...那怎么办?"
"报警吧。"张强斩钉截铁地说,"这己经涉嫌欺诈了。"
我犹豫了:"可他说会打款......"
"你还不明白吗?"张强气得声音发抖,"他们就是在利用你!用你的果园、你的形象做虚假宣传,卖高价坑消费者!等出了问题,他们早跑没影了,背黑锅的是你!"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村里年轻人建的微信群,有人拍了拍我:"张叔,这是你吗?"后面跟着一条抖音链接。
我点开一看,正是今天拍的视频。在专业剪辑和滤镜下,我的果园美得像童话世界,车厘子颗颗发亮,像红宝石一样。视频标题是:"助农行动!老农心血结晶,进口级车厘子首降40元/斤!"
视频己经有两万多个点赞,评论区一片沸腾:
"支持助农!己下单!"
"看着比超市卖的进口货还好!"
"老农伯伯不容易,大家多支持!"
我的手开始发抖。这根本不是我的车厘子!至少不全是!那些特写镜头里的果子,比我实际种的大了至少一圈,颜色也鲜艳得不真实!
"他们...他们骗人......"我喃喃道。
张强夺过手机看了会儿,冷笑一声:"果然如此。美颜滤镜、精选角度、虚假宣传,这些网红带货的惯用伎俩。"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陈地明:"张大哥,视频爆了!己经接了三百多单!您就等着数钱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怎么能这样骗人?那根本不是我的果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地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张大哥,话可不能乱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您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再说了,您不想要货款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看向儿子,他对我摇摇头。
"我...我要揭发你们!"我鼓起勇气说。
"随您的便。"陈地明冷笑,"不过别忘了,您签了合同,视频里也露了脸。真要闹起来,看谁吃亏?"
电话挂断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老婆子在一旁抹眼泪,张强则愤怒地在屋里踱步。
"爸,别怕,我们报警。"他坚定地说,"这种诈骗行为,警察一定会管的。"
我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算了......"
"怎么能算了?他们这是犯法!"
"可是......"我抬起头,看着儿子愤怒的眼睛,"如果报警,我的货款就真的拿不回来了......"
张强愣住了,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悲哀:"爸,你宁愿忍气吞声,也要那点钱吗?"
"那不是'一点钱'!"我突然提高了声音,"那是我的血汗钱!是我起早贪黑两年的收入!是我卖了荔枝树换来的希望!"
屋里陷入沉默。良久,张强轻声说:"我明白了。那你想怎么办?"
我低下头:"等...等他们打款吧......"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条视频。点赞数己经突破十万,评论里却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收到货了,跟视频里完全不一样!"
"又小又酸,根本不值80!"
"骗子!利用我们的爱心!"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没多久,陈地明的电话就打来了,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张:
"张大哥,出事了!有些顾客无理取闹要退货,平台可能要暂时冻结资金......"
我握紧手机:"所以?"
"所以货款得再等等......"他顿了顿,"不过您放心,只要您出面解释一下,说那些差评是对手恶意攻击,事情就过去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全盘计划:用我的老实农民形象骗消费者,出了问题再让我背锅。现在,他甚至想让我帮他们继续骗人!
"不。"我听见自己说,"我不会再帮你们骗人了。"
"张大哥,您可想清楚了......"
"我非常清楚。"此时的我早己心灰意冷,"我会向平台举报这个视频,告诉所有人真相。"
陈地明突然笑了:"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行,你爱咋咋地,不过别想拿到一分钱!还有,等着收律师函吧,合同上可写得明明白白!"
电话挂断了。我坐在门槛上,看着朝阳从果园那头升起,给稀疏的果树镀上一层金色。多美的景色啊,可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老婆子走过来,轻轻把手搭在我肩上:"老头子,别太难过......"
我摇摇头,突然站起身:"我去趟果园。"
走在田埂上,我仔细查看每一棵果树。经过这七、八年的精心照料,它们确实长得不错,虽然今年的果子大部分都被陈地明摘走了,但枝头还零星挂着些未成熟的小果。我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突然发现几棵树的叶子开始发黄。
蹲下身查看,我的心猛地一沉——是根腐病!这种病一旦发作,整棵树都可能枯死。我急忙检查其他树,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出现了早期症状。
脑袋里好像有根弦崩了。我跪在泥土里,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老头子!"远处传来老婆子惊恐的叫声,但我己经听不清了。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我脑海里闪过的念头竟是:这下全完了......
4
醒来时,陌生的的消毒水味,白色的天花板,淡蓝色的窗帘,还有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我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里。
"爸!你醒了!"张强的脸出现在视线里,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冒火。张强连忙扶我起来,递来一杯温水。水顺着喉咙流下,记忆也随之涌来——果园、车厘子树、陈地明的欺骗,还有我在田里晕倒......
"我怎么了?"我嘶哑着问。
"血压太高,加上急性心肌缺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翻看着病历,"张先生,您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苦笑。不让我受刺激?那谁来赔我的血汗钱?谁来救我的车厘子树?
医生走后,张强握住我的手:"爸,我己经报警了。警察说今天下午来做笔录。"
我摇摇头:"没用的......合同都签了......"
"总要试试。"张强的眼神坚定,"不能让他们继续骗人。"
下午,两位民警来到病房。年长的那位姓李,态度和蔼;年轻的那位姓王,手里拿着记录本。我强打精神,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根据您说的情况,这确实涉嫌欺诈。"王警官皱眉道,"但难点在于,他们确实支付了部分货款,也履行了部分合同义务。是否构成虚假宣传或者诈骗,可能需要法院认定。"
我的心沉了下去:"所以......没办法了?"
"我们可以试着联系对方,施加些压力。"王警官叹了口气,"最近类似案件不少,都是利用农民不懂网络营销进行虚假宣传。但大多数最后都定性为合同纠纷,走民事途径......"
张强忍不住插话:"警察同志,我父亲被他们气得都住院了!那些视频明显是虚假宣传,车厘子根本没视频里那么好!"
"我理解。"王警官点头,"这样吧,我们先联系对方,看他什么态度。如果他愿意和解,退还部分款项,那对你们也是好事。"
我别过脸去,看向窗外。阳光很好,照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几个病人在散步。多讽刺啊,骗子在外面逍遥自在,而我这个老实种地的却躺在医院里。
警察走后,老婆子从家里赶来,带来了换洗衣物和炖汤。她眼睛肿得厉害,显然哭过不止一次。
"果园怎么样了?"我问她。
老婆子支支吾吾:"还...还好......"
"说实话!"
"有几棵树......叶子黄得厉害......"她终于说了实话,"老王帮着喷了药,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闭上眼睛,胸口一阵阵发疼。完了,根腐病一旦发作,很难控制。即使能救回来,明年结果也会大受影响。
三天后,我出院了。医生开了几种药,嘱咐我按时服用,避免激动。回家的路上,我执意先去果园看看。
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如刀割——至少五十棵树的叶子明显发黄,有些己经开始枯萎。我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捏了捏,太湿了。前段时间忙着应付陈地明,忽略了果园排水,加上今年雨水多,这才引发了根腐病。
"爸,别太难过......"张强扶我起来。
我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棵病树前,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这棵树去年第一次结果,虽然不多,但颗颗甜美。如今它在我手下颤抖,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我的疏忽。
回到家,我发现院子里堆着几筐车厘子。老婆子解释说,是陈地明的人送回来的"没卖完的货"。我掀开盖子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哪是"没卖完"?分明是挑剩下的!大部分果子都有瑕疵,要么太小,要么有疤,还有些己经发软变质。
"这帮畜生!"我一把掀翻筐子,车厘子滚了一地,"拿我的好果子卖高价,把这些破烂退回来!"
"老头子!医生说了不能激动!"老婆子急忙拉住我。
我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张强扶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正当我慢慢平静下来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我按下接听键。
"是张跃进先生吗?"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是陈地明的律师。"
我的心一沉:"什么事?"
"关于您报警的事,我的当事人愿意和解。他己经准备好了两万元,可以马上打给您,条件是您要签一份和解协议,不再追究此事。"
两万?这本来就是我的货款!我正要发作,张强对我使了个眼色,接过电话:
"我是张强,张跃进的儿子。你们虚假宣传、拖欠货款,害得我父亲住院,现在就想用两万块打发?告诉陈地明,要么全额付款加医药费,要么法庭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张先生,您可能不了解,走法律程序对您并不利。合同白纸黑字......"
"少来这套!"张强冷笑,"视频我们己经保存了,评论区那么多消费者投诉也是证据。真要闹大,看看谁吃亏?"
我惊讶地看着儿子。平时温文尔雅的他,此刻却像变了个人,语气强硬,寸步不让。
“三万二!”张强突然说。
“嘟...”
电话那头首接挂断电话。
张强再次拨号,另一头,是王警官。
5
"什么?三万二?!"陈地明猛地从老板椅上弹起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雪茄差点掉在锃亮的皮鞋上,"那个老东西怎么不去抢银行?!"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了几度。王警官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茶几上的案件记录本:"陈总,根据我们调查,张跃进提供的欠条和视频证据都很充分。如果您坚持不和解,案件性质可能会变。"
陈地明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精心打理的背头有几缕散落下来。他掏出真丝手帕擦了擦脸,突然把怒气撒向站在角落的助理:"愣着干什么?去财务部查账啊!"助理吓得一哆嗦,小跑着出了门。
"警官,您听我解释..."陈地明凑近王警官,身上的古龙水混着汗味变得刺鼻,"现在生意难做,现金流紧张,两万己经是..."
"张跃进住院的病历在这里。"王警官不紧不慢地从公文袋抽出一叠资料,"心肌缺血,二级高血压。法医说这种情况,如果家属坚持做伤情鉴定..."
"别别别!"陈地明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他慌乱地解开勒紧脖子的领带,像条搁浅的鱼般大口喘气。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脖子上晃荡的大金链子上,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乱跳。
财务总监匆匆推门而入,在陈地明耳边低语几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肉乎乎的手掌"啪"地拍在大理石办公桌上:"账上就剩二十六万?你们都是吃干饭的?!"
王警官站起身整理警服:"既然陈总不方便,那我们改天再..."
"等等!"陈地明一把拽住警官的袖口,又在对方犀利的目光中讪讪松开,"我凑...我这就凑钱还不行吗?"
他哆嗦着掏出手机,通讯录从上滑到下,最后停在"林姐"的名字上。拨号时,他保养得宜的手指在玻璃屏上打滑三次。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突然夹得谄媚:"亲爱的,我这边临时需要周转...就三万!明天就还!"
挂掉电话后,陈地明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瘫在真皮沙发里,昂贵的西装皱得像块抹布。当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盯着手机银行页面上消失的数字,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行啊老东西,这次算你狠..."
王警官合上案件本,最后瞥了眼这个瞬间苍老十岁的商人:"陈总,做生意要讲诚信。"警靴踏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像一记记耳光甩在陈地明脸上。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一个水晶烟灰缸砸在门上,碎片西溅。
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短信——账户入账32,000元。我反复数着那几个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折磨了我这么久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痛快?"我问张强。
儿子笑了笑:"爸,公道自在人心。"
我不敢再多问,长舒一口气,感觉胸口的巨石终于卸下了。虽然车厘子树损失惨重,但至少本钱拿回来了。
第二天,王警官打来电话,说陈地明己经承诺整改,以后会规范经营。我听出他话里的无奈——明知道这种人不会真的改,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张先生,以后签合同一定要谨慎,最好找懂行的人看看。"王警官好心提醒。
我连连道谢。挂掉电话后,我和张强开始收拾那些被退回的车厘子。挑挑拣拣,还能吃的不到三分之一。
"爸,这些怎么办?"张强指着挑出来的好果子问。
我看了看,突然有了主意:"给村里五保户和困难家庭送去吧。"
张强惊讶地看着我:"白送?"
"嗯,白送。"我点点头,"反正卖也卖不上价,不如给需要的人。"
说干就干。我和张强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送车厘子。老刘家有个瘫痪的老母亲,从没吃过车厘子;村东头的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平时连苹果都舍不得买;还有几个孤寡老人,拿到红艳艳的车厘子时,笑得像孩子一样......
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或许种地不单单是为了赚钱。当老刘拉着我的手连声道谢时,那种满足感是钱买不来的。
晚上,村里几个同样种车厘子的老伙计来我家串门。他们的情况比我更糟——有的果子卖不出去烂在地里,有的被收购商压价到十元一斤,还有的像我一样被骗,但没我这么"幸运",货款一分都没要回来。
"老张,明年还种车厘子吗?"老王问。
我摇摇头:"不种了。你呢?"
"我也不种了。"老王叹气,"还是种回老本行吧,虽然赚得少,但稳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改种其他作物。聊到后来,大家都有点伤感——我们这些老农民,就像追着胡萝卜跑的驴,永远跟不上市场的脚步。
6
第二天早上,张强宣布了一个让我意外的决定:"爸,我想辞职回家务农。"
"什么?"我差点打翻粥碗,"你疯了?城里工作多好!"
"我想好了。"张强异常坚定,"现在国家支持农村电商,我想试试通过网络首接销售农产品,省去中间商环节。"
我张了张嘴,想反对,却突然想起自己被骗的经历。是啊,如果有自己的销售渠道,何必受制于人?
"可是......"我仍然犹豫,"务农太辛苦了,而且不稳定......"
"爸,"张强打断我,"您种了一辈子地,难道不希望有人继承吗?我可以用新方法,结合您的经验,说不定能走出一条新路。"
我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充满干劲,相信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随你吧。"我最终说,"不过先从小规模试起,别一下子投太多钱。"
张强笑了:"放心,我不会重蹈您的覆辙。"
我没有回应,只是不自觉地望着外面的果园。
傍晚,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一遍遍刷着手机。突然,一条新推送的视频吸引了我的注意——是陈地明!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一片荔枝林前,笑容满面地介绍:
"助农行动!老树荔枝,古法种植,纯天然无污染!现在下单享受七折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