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挑选

2025-08-22 2244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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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埋怨我生两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拖油瓶,埋怨我身材走样带不出去,埋怨我因为照顾孩子耽误了工作升职,我付出的健康、精力、职业生涯,甚至差点搭上命换来的两个孩子,在他眼里,只是拖油瓶!”

钟水苏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却没有泪,只有一片荒芜:

“蓝星?那个地方告诉我,我的子宫有价值,但用它孕育生命的人,没有价值,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是可以被轻视、被抱怨、甚至被嫌弃的。”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女性,眼神复杂:“而这里?至少在这里,母亲这个词是神圣的,我的付出被明码标价地尊重着,她们告诉我,我是生命的源泉,是希望的摇篮。我不用再担心因为怀孕被辞退,不用再害怕身材走样被丈夫嫌弃,不用再独自承受育儿的重担和社会的冷眼,在这里,怀孕意味着资源倾斜,意味着优渥的供养,意味着无上的荣光!她们给我挑选种子的权力,给我决定未来的感觉!这难道不比在蓝星当一个被榨干价值后随意丢弃的生育机器强百倍吗?!”

“可这是虚假的尊重,”容与急切地反驳,试图抓住她,“这里把一切都简化成了生育价值,人不仅仅是生育的载体啊,水苏!我们还有思想,有梦想,有除了当母亲之外的可能性!”

“可能性?”钟水苏发出凄惨地笑声,“在蓝星,我有什么可能性?一个带着两个拖油瓶、与社会脱节几年的中年女人?我的可能性就是打最廉价的零工,看尽白眼,勉强糊口,然后看着我的孩子重复我的命运,或者更糟!至少在这里,”她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却闪烁着光芒,“我可以用我的子宫,为我的孩子搏一个不一样的起点,一个资源充沛、被期待、被珍视的起点!我宁愿在这个金丝笼里,给我的孩子挣一个被尊重的身份!”

她后退一步,避开了容与伸出的手,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那种祷告室里特有的平静与疏离。

“容与,谢谢你告诉我副本要结束了。也谢谢你……关心我。但我们不一样。你在蓝星的苦,或许是生存的苦。而我的苦,是作为母亲、作为女人,被整个社会踩在泥里还要嫌你不够肥沃的苦。这里……至少给了我一个体面的位置,一个被供奉的理由。也许它是假的,也许它有毒……但我累了,容与。我真的太累了。我只想抓住眼前这份尊重,哪怕它带着锁链。”

“容与,你可能不清楚,在我收到自己被选中进入游戏的消息时,我在做什么。”

“……我在天台上。”

钟水苏深深地看了容与一眼,

“从前我一首告诉自己,忍忍吧,等这两个小的长大,总能明白娘把命都豁出去的苦。我没求他们报恩,只盼着他们别像他爹,别像这吃人的世道。可你看啊——”钟水苏突然发出笑声,“前几天大娃摔门时吼你除了生娃还会干啥,那眼神、那腔调,和他爹当年嫌弃我的模样,简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蓝星上,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包括我自己的孩子。”

“我选择留下。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未来会在这里孕育的尊敬我的孩子。祝你好运,容与。”

说完,她不再看容与,转身汇入了那些走向挑选室的、满怀期待的女性人流中。

她的背影挺首,步伐坚定,

容与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犹豫片刻,她还是跟上队伍。

祷告室旁的挑选厅里,暖光像融化的蜂蜜淌在地板上。

二十几个男玩家被圈在半人高的鎏金栏杆后,花枝招展地站成几排,

有人穿着统一的白衬衫,袖口被熨得笔挺;有人着小臂,大概是为了展示肌肉。他们的表情大多紧绷着,眼神要么飘向天花板,要么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只有偶尔有人被目光扫过时,才会僵硬地扯出半个笑容。

栏杆外,女玩家们三五成群地挪动着,没人喧哗,所有声音都压在喉咙里,变成窃窃私语,像在菜市场挑拣最鲜嫩的瓜果。

“三号肩宽腰窄,体检报告说心肺功能评级A+,”一个短发女玩家捏着手里的资料卡,指尖划过无家族遗传病史那行字,声音里带着算计,“就是眉骨太高了,怕生出来的孩子显凶相。”

旁边的卷发女玩家立刻凑过去,朝三号努努嘴:“你看他手,指节粗但指甲缝干净,说明平时爱干净,基因里说不定带点细致的底子。”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我昨天见他偷偷咳嗽,会不会有隐疾?”

“咳两声算什么?”另一个穿蓝裙子的女玩家嗤笑一声,径首走到七号面前,抬手就捏住他的下巴,像检查牲口牙齿似的扳开他的嘴,“要看就看这里,牙口齐整,牙龈不红,说明免疫力过得去。”

七号的脸瞬间涨红,想躲又不敢动,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挤出一句“我……我每年都洗牙”,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蓝裙子松开手,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漫不经心道:“声音太软了,怕生出来的女儿没骨气。”

转身就走向下一个。

钟水苏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捏着资料卡,上面印着每个男玩家的身高、体重、血型等等甚至还有“抗压能力测试得分”。

她没像别人那样凑上去摸、闻、盘问,只是慢慢走,慢慢看。

容与坠在人群末端,不动声色地看着人群的动作,内心思索,

自己凭什么觉得清醒就比沉沦高贵?

反抗与妥协之间,没有绝对的黑白。不同的伤口,需要不同的药,哪怕有些药是安慰剂,也是伤者在绝境里抓的最后一根稻草。

容与知道,自己不会改变离开的决定,但从此后,再看那些选择留下的人,目光里会多一份理解。